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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择校与选专业 硅谷的高科技 华尔街的金融 古老的中医 世界顶级名校生的角力

28.
28.
唐云汉坐在书房的计算机前,看着人头公司的回信,他真想一拳把计算机砸烂。从台湾回来已经三个多月,他去各式各样的公司面谈了不下几十次,很显然的,有财务长以上职位的空缺的公司并不多,而财务长以下的职位,每次唐云汉听到的都是同样的话。
「你连财务长都当过了,怎么会愿意当处长呢?」
「你开过公司又做过这么大的案子,在我们这里会待不久的吧?」
「我们真的很喜欢你,可是你太资深了,有点over-qualified吧?」
真的有执行阶层的位子,理由就更让唐云汉气愤了:
「你真的是很杰出,可是我们慎重考虑的结果,还是要找一个有二十五年实务经验的人。」
「我们真的很想用你,可是通常这种位子需要有更多年经验的人。」
就像这一家做晶片设计的上市公司,有一个执行财务副总的职位,对方一开始就说他们要找一位年轻有创意的人来主导新的财务策略,所以对唐云汉非常有兴趣,前后约他去谈了十几次,财务部门的所有的人都见过面,和董事长,执行长,财务长也吃了饭,相谈甚欢。猎人头公司的那个苏珊,每次都跟唐云汉说面谈的结果非常好,对方已经在问唐云汉对薪资的要求。没想到几天前苏珊说他们突然又有一个候选人,是位很资深的财务人,做了快三十年,所以他们要再考虑一下。结果刚才收到苏珊的电子邮件,说是决定要用另外一位。
唐云汉觉得眼前有一团黑雾,要将他卷进去。高不成,低不就,唐云汉被卡在中间。在硅谷,这种问题通常发生在五十岁左右的副总和处长阶层,这些人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公司突然被购并或经营不善换了一个外来的执行长,公司大重整,许多部门被裁撤,不管你做得好或不好,部门都没了,那还保得住自己的职位。这些人,其它公司没有副总或处长的位子给他们,那些资深的位子被自己人把持着。下面的位子,也不会给这些人,因为雇人的经理资历比他们还浅,没有人会替自己找麻烦。唐云汉没想到,他爬得快,中年危机也比别人早来了十五年,他想到「美国丽人(American Beauty)」里凯文•斯贝西( Kevin Spacey )戴小纸帽翻汉堡的样子。
唐云汉费尽力气才站得起来,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他想要出门,却不知该去哪里。唐云汉已经好久不去星巴客,他害怕看见丽莎,她让他觉得他的沮丧是很肤浅的自怜。
「叮铃!」的一声,手机响了,那是日历提醒功能。唐云汉完全想不起来他今天有什么事,他拿起手机,「生技产业投资高峰会」。
「糟了!」唐云汉暗叫一声,他竟然忘了,两周前珍妮佛打电话告诉他,她的律师事务所有赞助这个在旧金山举行的高峰会,可以发给唐云汉邀请函。珍妮佛说会有很多创投家及大公司和初创公司的执行阶层出席,虽然不是唐云汉熟悉的领域,还是很值得去。唐云汉居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他看着时间,珍妮佛说她会中午到,所以那时唐云汉把提醒时间订在十点半。
唐云汉打开他的衣柜,竟然找不到一件烫好的衬衫,几件好质料的西装裤也还没送干洗。他愕然地看着穿衣镜里反射着站在凌乱房间里的自己,竟涌上一种无比陌生的恐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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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旧金山的维斯丁圣法兰西斯旅馆(Westin St. Francis)位于热闹的联合广场(Union Square)旁,四周都是高级百货公司和精品店,旧金山缆车从大门前打着铃过去,是此地独特的街景。圣法兰西斯旅馆已有百年历史,是旧金山最早的豪华旅馆之一,历年来下塌的政商名人多不胜数,美国共和党的总统来到旧金山也都选择在此入住。选在这种地方开会议,想必有不少财力雄厚的公司赞助,意图很明显,是在昭告大家,主办单位在业界的影响力有多大。
唐云汉对着为他拉开门的服务生点点头道谢,走进旅馆富丽堂皇的大厅,报到后领了一个档案夹,他无心地翻翻里面的资料,看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多,就向着午餐桌的方向走去。大约有三十张圆桌,唐云汉环顾一圈,没有看到珍妮佛的影子。他挑了个没有人的桌子坐下来,吃起主办单位准备的午餐。
唐云汉看着别桌的那些人,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一桌子的人,旁观者很快就看得出来谁是所谓的大咖,谁是MBA刚毕业的新手,谁是金主,谁是来找工作的。 MBA是这样教的,像这样的场合,是networking的好机会,你应该搜寻每个人的名牌,遇到合适的对象,主动上前介绍自己,递上名片,问几个聪明的问题,让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回去后立刻以电子邮件联络。机会就是这样产生的,成功的秘诀在于你认识了谁…说得一点没错,唐云汉就是这样认识亨利˙乔可司的。可是今天,他只想躲得远远的,把机会让给别人吧!
「你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吧?唐先生,或者我该叫你布莱恩? 我们又见面了!」
唐云汉猛得回头,这个人是有点眼熟,他思索着,是…他救的那个黑道大哥!不,他的名牌上写着:「迪克˙萨卡夫 S&H 资本公司」。
S&H资本公司曾经是一个相当有名的创投公司,专门投资软体公司,在达康(dot-com)时代风光得很,但最近几年突然变得很低调,很少听到他们的投资案,唐云汉怎么也没想到,他那天救的人,就是S&H里S所代表的迪克˙萨卡夫。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说了:「嗨!」
迪克˙萨卡夫在唐云汉身旁坐了下来,虽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并不是黑道大哥,唐云汉还是觉得这位创投家不是一个令人觉得愉快的人。
「你难道没听说吗?如果你不知道你为何要来,你就不该来。既然来了,就应该找出你来的目的?」
「也许我的目的就是来听你说教?」唐云汉没好气的回答。
「没错!可见你还有救。」迪克盯着唐云汉说。
唐云汉突然一股怒气冲上来,他再怎么时运不济,也绝不会让人这样羞辱。
「萨卡夫先生,对不起,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跟你玩游戏。我知道你是个大人物,不过我不是你的学生也不是你的员工,我更无求于你。」说完他便要起身。
「请坐下,我还没说完,布莱恩。」
唐云汉顿时觉得身体一阵僵硬,他坐了下来却把头转了过去。
「布莱恩,别介意,我只是在引起你的注意力。让人生气是引起人注意最好的方法,养过小孩的人都知道。刚才你的心并不在这里,现在好一点,难道不是吗?即使你并没看着我。」
唐云汉转过头来,他真不知这个人打什么主意。
「萨卡夫先生,我不确定你想要怎么样?不过这不是一般人会用的方式吧?」
「你叫我迪克吧!这样听起来敌意少一点。一般人?你是要说我很怪,不正常是吧?哈哈!正常的人过的是怎样的一生?他们先是用健康拼命去赚钱,赚来的钱先被扣了一大笔税,再被各种行销迷汤灌得去买一堆无用的东西,然后省下来的钱再去买换不回的健康…我不做正常人,你要做吗?」
唐云汉登时哑口无言,他想起了爸妈,大姊,大哥…
「布莱恩,这世上大部分的人,事必躬亲每一件事,斤斤计较每一分钱,可是呢?他们却把辛苦得来的钱和自己的健康交给别人去管。我也曾经是如此,现在我觉悟了,所以我的钱只用来做两件事:金融炒作(trade),还有投资生技产业。这是为何我现在会在这里。你呢?布莱恩,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希望遇见下一个亨利˙乔可司?请不要看起来这么惊讶的样子,这是什么时代,要摸清一个人上网Google查一下就可以,更别说我认识亨利很多年,他也曾想要让我入股艾比客系统…」
「既然你是亨利的朋友,那就…」
「布莱恩,你的结论下得太快了,我说我认识亨利很多年,我并没有说我们是朋友。你知道吗?结论下得太快有时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好的,不过我还是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们也还不是朋友,你没有必要这么关心我来这里是为什么吧?」
「哈哈!布莱恩,你辩才无碍是吧?难怪麦瑞科技那票人搞不过你。不过我已经大量放空了麦瑞科技,等着看东尼‧席亚的美梦成空…」
唐云汉坐直了身体,他的确兴趣被挑起来了。
「据我所知,麦瑞科技的股票一直在涨,你放空恐怕是赔了不少钱吧?」
「目前为止是的,但我有的是耐心。因为基本上,麦瑞科技买下艾比客就注定是个灾难,尤其东尼居然还被你哄得连厂房也一起买,那个厂除了烧钞票还能做什么?」
「股市分析师们可不是这样看的…」
「哈哈!那些分析师去哄哄一般正常人当然可以了。好的,布莱恩,现在我得到了你百分之百的注意力,就可以长话短说。虽然我们还不是朋友,但我对你很欣赏,你可能不太喜欢我这种怪人,但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所以,有兴趣谈一谈吗?」
「你指的是…?」
「来替我做事吧?我需要你这种人!」
唐云汉笑了起来:「迪克,你刚才还取笑我等着遇见下一个亨利˙乔可司呢!可是亨利在请我去帮他之前,至少还问了我不少问题呢!你…」
「不是我很傲慢,不过这不正是我比亨利混得好的地方吗?别误会,亨利这样子已经很不错了,他的确没看错人!比起那些要从履历表里去找人才的人是要强多了!履历表能告诉你什么?十年经验?二十年经验?又怎么样呢?多少人的几十年经验都是在混?我从不靠履历表上的东西去选人,我只相信我的眼光。」
唐云汉心里震了一下,这话在此刻听来真是无比受用,突然间他觉得这位貌似黑道的投资家似乎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唐云汉想了一下,开口道:「很谢谢你的肯定,不过我不知我能帮你做什么?我不炒作股票,也不懂生物科技…」
「但是你是个聪明人不是吗?学得快,用得快,这就够了!」
「可是你是要找做什么职务的人?」
「你是要问头衔吗?你想要怎样的头衔?执行长?副总?随你挑!头衔又怎么样呢?头衔不代表你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唐云汉沉默着。
「怎么?听起来太好的事不可能是真的?背后一定有问题?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没有条件的,条件是你得要告诉我,你真正的热情在哪里?什么是能让你废寝忘食,连续做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厌倦的事?什么是即使你做了二十年都没有成功你仍然不会后悔的事?什么是不管给你任何头衔你都愿意去做的事?什么是你一文不名或者身价上亿时都还想做的事?如果你能回答得出来,我就能给你这样的工作! 我想我不需要费唇舌说服你我有这样的能力吧?不过,你不需要马上回答我。相反的,我要你好好想一想,等你百分之一百确定了再来找我,到时我会有比亨利当初多更多的问题等着你。只要你还有一点不确定,我是会问得出来的。」
唐云汉还是沉默着。
「怎么了?布莱恩,你可以说出你的怀疑,我很习惯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们非亲非故的!如果S&H要找人,相信最优秀的人都会去争取,我是自视很高,不过这世上聪明的人也很多,为什么是我呢?」
「不是每个聪明的人都救了我!老实说,我不想留到下辈子再还债。这也要怪你,当初你开个价不就得了吗?你看才多久,我要付几倍的利息?」
「留到下辈子再还债?我不知道你还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如果是这个原因,那真的是不用了,当时也是巧合加上举手之劳而已。」
「我不是佛教徒,虽然我也读了一些佛经,而且不只是佛教而已,也有其他宗教讲轮回,就连古老的猷太教也是。所以,我相信因果。你可以觉得救我一命没什么,但我可是把我的命看得很珍贵。而且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巧合,任何事发生都有原因的,只是所谓的一般人不会去追究那个原因,只看到结果。」
唐云汉又沉默着。
「你当初不收钱,表示钱对你不是最重要的事,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偏偏我认得亨利,也知道艾比客,所以,你在艾比客所做的一切我已搞得很清楚,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艾比客这个案子,你的表现真是好的无话可说。即使今天不在这里遇见你,我也很快就会去找你,我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为我做事。布莱恩,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的下一份工作,绝不会是靠着投履历或人头公司介绍得来的。你可以不相信我,再去试个一年两年。不过,你也不用急,我的这个提议,在我有生之年都有效。」
唐云汉仍然没有应答,他思索着这整件事。
迪克˙萨卡夫看了看表,接着取出了名片,递给了唐云汉。
「好了,我得先走了。想想我的提议吧!有问题随时可以找我,也许我也很快会找你。对了,那边那两位美女已经注意你很久。如果她们不是你的朋友的话,那就是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哈!」
唐云汉顺着迪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对他挥手的珍妮佛,和她身边站着的一位他并不认得的金发女子。
 
唐云汉起身和迪克握手道别,然后朝着珍妮佛的方向走去。他有些庆幸珍妮佛有伴,免除了他要单独面对她。上回她在电话里听起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却不确定见了面会是怎么样。不过,越朝珍妮佛走近,唐云汉越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工作上熟识的伙伴,对唐云汉介绍着:「布莱恩,这位是爱丽丝‧密可,是芝加哥生技业有名的专利律师,爱丽丝是我哈佛法学院的同学和室友。」
爱丽丝伸出了手说道:「布莱恩,幸会。听珍妮佛说如果你改行当律师,一群人的饭碗都不保了。」
唐云汉和她握手,笑道:「幸会,爱丽丝。珍妮佛是过奖,妳别当真。妳特地从芝加哥飞过来参加这个高峰会的吗?」
「是啊!也顺便看看老朋友。」爱丽丝闪着她那双绿色的眼睛,秋波流转地回答。
「是这样,两位吃过了吗?不然你们边吃边叙叙旧?食物在那儿,可能都要没有了。快去拿一些吧?我就不打搅两位,让妳们好好聊聊?」唐云汉边指着食物桌边说。
爱丽丝有点讶异地看着珍妮佛,珍妮佛看了唐云汉一眼,问道:「布莱恩,你会待到傍晚的鸡尾酒会吧?我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
「嗯,这个…」唐云汉低头看着表,「其实我还有点事,也许出去一下再回来…不然我再打电话给妳?」
「那好。一会儿见?」珍妮佛拉着爱丽丝走开了。
唐云汉看着她们的背影,松了一口气。他此刻思绪澎湃,实在不适合应酬,他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一静 。
 
唐云汉并没有注意到,爱丽丝走了几步便转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珍妮佛说:「深不可测的男人,难怪妳要这么费心。」
珍妮佛也回过头来,看着唐云汉走远的身影,说道:「他心事重重呢…看来是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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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谢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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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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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唐云汉走出维斯丁圣法兰西斯旅馆,在联合广场上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眼光顺着密密麻麻的电车缆线,看向通往四方的道路。联合广场上人来人往,有当地的上班族,拿着公事包及星巴克咖啡,快速地穿过人群,有外来的观光客,拿着相机不停的拍照,也有一些看不出来目的的人,在路边闲晃。唐云汉记得几年前,联合广场附近管理不佳,人行道脏乱,烟蒂、空酒瓶到处可见,可怜的游民及穿着很少的流莺,在寒冷的海风中流窜….经过两任市长的整顿,联合广场才恢复到以往的光鲜亮丽。
唐云汉想想他也应该转变自己,离开艾比客已经好几个月,虽然这几个月很不顺心,但是老天对他算是非常好了,才三十多岁就已经爬到公司高层,也在昂贵的矽谷有房产,实在不该抱怨什么,只是他错把亨利当成伯乐, 把期望设得太高罢了,就像这联合广场,只要真的能为人提供有用的价值,即使暂时变得杂乱,也一定可以重整回原有的繁华。
但是,什么才算是人生的繁华?有钱吗?唐云汉一直觉得钱是最重要的,有了钱才有自由,才能随心所欲的过日子。 「为什么迪克居然说钱对我不是最重要的?」唐云汉忍不住一笑,他身边可能没有人会同意迪克的观点,MBA的同学都觉得他很务实,虽然说不上老想着赚钱,但是凡事总会把成本与获利的比例算得很准,对事情的评论都带有一丝「功利」的味道,毕竟唐云汉认为这是一个现实的社会,想要不食人间烟火,那也得有钱能住到山上去才行。
然而,谁都看得出迪克是个高深莫测的厉害人物,他的观点一定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不会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然而,才刚吃过亨利的亏,唐云汉对迪克的好意是充满警戒的。即使他确实救过迪克,他也不相信商场上会有这么好的事。在商言商,讲的到底只有利益,要说什么欣赏青年才俊,提拔后进之类的都是假的,不这么说怎么骗得到年轻人来卖命呢?不过,撇开那个提议不谈,迪克的几句话确实让唐云汉陷入思考。他的热情在哪里?如果不是为了钱,他的一生要拿来做什么呢?他怎么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得到足够多的钱吧!」唐云汉把思绪拉回到现实,「人总要先能够立足,才能谈其他的。」他如果不是拿了一笔红利加上本来有存款,一旦失业马上就付不出房屋贷款,还谈什么寻找热情呢?那些已经有钱的成功人士老是喜欢这样唱高调,要大家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难道他们当初真的一点也不在意钱吗?反反覆覆的思绪让唐云汉忍不住烦躁起来,他闭眼长叹一口气,张开眼时看到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推着堆满杂物的购物车,正缓缓地经过唐云汉前面,购物车侧面挂了一个纸板,字迹工整地写着「Homeless, anything will help, thank you」,那人个子还算高大,一头长发绑在脑后,满脸沧桑让人看不出年纪,身上穿着一套很旧但还算整洁的运动服。他朝唐云汉笑着点点头,如果只看他此刻的表情,唐云汉会觉得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礼貌地和陌生人打招呼。
唐云汉掏出皮夹,拿出一张二十元的纸钞,递给流浪汉,说声:「祝你好运!」
那流浪汉十分吃惊,却没有伸手来接,他盯着唐云汉,说:「谢谢你,年轻人!但是,你最近也不太顺利吧!我看你在这坐好久,西装笔挺地一脸失意,是…家人还不知道你失业了吧?唉,这事我也做过,瞒不了多久的,还是快找份工作吧!再拖下去,你的世界就一样样崩坏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办法恢复,不管你怎么样试…」
唐云汉听得如五雷轰顶,他把纸钞硬塞给流浪汉,「你说得对,不能再拖了!我没事,你留着吧!」
流浪汉点点头,收下了纸钞,「谢谢,愿上帝祝福你!」挥挥手,推着车往前走了。
唐云汉整理衣服,快步朝旅馆的方向走去,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听了迪克几句话就变得六神无主,敷衍珍妮佛和爱丽丝不告而别,浪费着这么好的社交机会,坐在那里自哀自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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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爱丽丝和珍妮佛一边喝着鸡尾酒,一边和身旁的人心不在焉地交谈着。在硅谷的研讨会上,同时出现两个美丽女子的机会实在不太多,她们身边围绕了一大群年龄层不一的男士们。
「别找了,跟妳說了他不会来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珍妮佛好不容易应付完那个一开口就说个没完的药厂副总,转过来低声对爱丽丝说着,一手接过了侍者送来的寿司。
爱丽丝没理会珍妮佛,继续张望着,突然她笑道:「嗯!珍妮佛,妳错了喔!」珍妮佛转过身去,看见刚走进会场的唐云汉,他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没有立即看到她们。
爱丽丝看着珍妮佛的表情,说道:「妳啊!这次是认真的吧?十足个恋爱中的女人…」
「我才没有,别说了,他来了…」
爱丽丝放下杯子,看着朝她们走近的唐云汉,她看得出来,虽然这个男人试着打起精神、挺起腰来,看起来就像几天没吃饭没睡觉的狮子,再光鲜的鬃毛也变得黯淡。
珍妮佛显然也注意到了,先开口问:「布莱恩,你还好吧?」
唐云汉先是对她们打了招呼:「嗨,珍妮佛,嗨,爱丽丝…」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还好,没什么,可能最近睡得不太好。」他迅速地想转移话题:「刚才很抱歉,我错过了不少精彩的演说吧!」
珍妮佛说:「有些确实挺有意思的,现在生技业也对硅谷的技术有很大的兴趣,你没多听听是有点可惜。」
唐云汉笑笑,「隔行如隔山,生技产业我完全不懂,还要向爱丽丝多请教一番呢!」
爱丽丝给了他一个迷人的微笑:「那有什么问题?想问什么尽管问!」
唐云汉回想着他中午随手翻看的资料:「比如说,现在生技业最热门的领域还是基因疗法吧?但是各种相关研究做了这么多年,好像进展不大,原因在哪?是解码技术?还是成本?」
爱丽丝点着头笑道,「好问题!答案是都有,生医界相信基因疗法能真正的实现精准的个人化医疗,但是那个基因和哪种疾病有关连,又是什么样的关连,需要大量的数据资料来分析比对,无论是技术还是成本,都是很大的考验。」
唐云汉想了想又问:「那有证据显示基因疗法这个方向一定是正确的吗?还是因为这是一个艰难的工程,所以成了人们希望之所在?难道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治病?可以有效快速又能负担的方法?」
爱丽丝看着唐云汉,「你的想法还挺特别的,通常人们是问…」
「两位,」珍妮佛突然打断道,「如果你们要谈这么深入的话题,不如我们上楼聊吧?」
「上楼?」唐云汉微微吃惊地问。
爱丽丝瞟了珍妮佛一眼,「好啊,是我们律师事务所为了在会议前和几位重要客户安静的谈话,在楼上包了一间套房,现在我们的人应该都走光了,上去吧!在31楼,景观超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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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唐云汉和她们绕过旅馆的长廊,一路迎面而来的目光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搭着旅馆着名的透明玻璃电梯升到了31楼,看着联合广场缓缓缩小,视野渐渐开阔。爱丽丝取出房卡,房门打开,走入玄关后印入眼帘的,是被旧金山市区及海湾大桥灯光辉煌景色环绕着的豪华湾景套房客厅。唐云汉欣赏着室内古典的摆设,慢踱到窗边,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时光打扮的人群,灯光闪耀的建筑物,这不就是他原来一心想要的生活吗?他就是喜欢有设计 有了品味的东西,而居高临下的感觉是这么快意!他知道这只是虚荣,然而,有哪些人们追求光鲜亮丽的东西不是虚荣?这个时候这刻,唐云汉只想享受这种虚荣的感觉。
爱丽丝走到餐桌旁,她拿起一瓶还没开的香槟,指着唐云汉看,「这可是上好的香槟酒,我们特意为客户准备的。不喝可惜了!」说着便递给他开瓶器。珍妮佛端详着大银盘里还排着大半盘五颜六色,精致得像艺术品的法式小点心,自言自语似问着:「那选那个好?前菜,还是甜点?」
爱丽丝拿来三个水晶杯给唐云汉,一边看着他倒酒,一边轻声地道,「两者,如果你都喜欢…」
唐云汉笑着回避她的眼光,看着晶莹剔透的酒杯里浮起的金色气泡,香醇的气息扑鼻而来。拿起一个鲜橘透亮鱼子酱下交错着起司和香料的酥皮塔,层次丰前入口即化。眼前两个聪慧迷人的美女,轻松谈笑的样子如此赏心悦目。整排的大片玻璃窗外,随着暮色开展着旧金山的绚烂夜景,从金融区的高楼到贵族山坡的万家灯火到海湾,一览无遗的繁华。「一个成功的男人,不就是应该像这样吗?」唐云汉心里想着。 「我的热情?我的热情就是追求成功,享有一切的美好!」此时此刻的他,完全沉醉在这让人羡慕的夜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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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天才蒙蒙亮,珍妮佛开着车,飞快的驶往旧金山机场的路上。爱丽丝一路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又时不时转头看看珍妮佛,似乎想说什么,直到车子下了高速公路,她终于坐直身子开口说:「听着,珍妮佛,趁妳还能抽身以前,收手吧!」
「喔!爱丽丝!这么快就要把我踢开?妳也太过份了吧!妳…」珍妮佛突然瞥见爱丽丝一脸的严肃,「妳不是在开玩笑?那是什么意思?」
「妳是昏了头没看出来吗?他有别的女人!」
「布莱恩?不可能!我跟他在艾比客认识时他就是单身,哪来别的女人?」
「有的,一定有的!」爱丽丝很肯定的说。
「妳怎么知道?」
爱丽丝看着前方,缓缓地说:「我就是知道,而且,他还爱得很深…」
珍妮佛打断了话:「就算是吧!那又怎么样?他从没提起,我从没见过,对我来说,就是不存在!」
「她存在他的心里,珍妮佛,所以妳不可能赢的!」
「我会赢的,相信我,我比他还了解他自己!不管那个女人是在哪里都无所谓,他离不开我的,我一步步都帮他计画好了…」
「珍妮佛,」爱丽丝叹了一口气,「真爱不是算计来的,这不是在打官司。妳应该用用妳的心而不是妳的脑…」
「我是用我的心,只不过再加上我的脑!」珍妮佛把车开到了联航的离境航站外,停下了车,「只用心的女人太多了,有几个有好下场?别担心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爱丽丝拥抱了珍妮佛道别,取出行李挥挥手,转身走进离境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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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在唐云汉的要求下,唐云瑞把爸爸所有的病例及检查报告的电子档传给唐云汉。虽然,唐云汉看不懂上面写的许多内容,曾经好好做过博士研究的人,还是能在一头雾水中找出个蛛丝马迹。唐云汉觉得爸爸的治疗过程缺乏整体性,他觉得医学界有这么多的人才,应该可以做的更好。唐云汉想找位医学专家来请教父亲的病情,他在史丹佛医学院的网站上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位肿瘤科的教授是在伯克利念的大学、斯坦福念的医学博士。
「两层校友关系,他应该会愿意和我谈一谈吧」,唐云汉心里想。
美国名校的校友关系是有很大的影响力,校友之间彼此帮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章,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名校的毕业生在职场上往往比其他人吃香。唐云汉写了一个电子邮件给这位医学院教授,简单的介绍自己,说明来意,并附上父亲病例中几个重要部分。没两天,这个教授回信了,他请唐云汉在这周五下午来他的研究室谈一谈。
唐云汉轻轻地敲敲门,「史考特教授,我是布莱恩」,唐云汉进了研究室,客气地和史考特教授握手寒暄,看到研究室还坐着一位年纪较大的女士。
「布莱恩,这是罗得诗教授,她是斯坦福医学院整合性医学中心(Center for Integrative Medicine)的医生,我们正在讨论关于肿瘤治疗的问题,你介不介意她一起加入我们的谈话? 」
「当然不会,罗得诗教授,很荣幸认识妳。」唐云汉和罗得诗教授握个手。
史考特教授很快地把唐云汉的来意及他父亲的病情解释给罗得诗教授听,罗得诗教授皱了一下眉头。 「主治医生的做法有些突兀,如果是我们来治疗这位病患,可能会用不一样的思维」,罗得诗教授看着史考特教授说,「毕竟,我们并不能确定你父亲的第一颗肿瘤是多久时间长成一公分的,也许几个月,也许好几年…」。
史考特教授点点头,「不过,这些医生也不能算错,他们只是遵循长久以来医学院教他们的方法来治病」,史考特教授看到唐云汉一脸不解的样子继续说,「我们医学院多年来确实教导学生遇到像你父亲这种情况就使用肝脏血管栓塞手术来处理,可是,在统计上,六十五岁以上的病人,肝脏血管栓塞手术的存活率只有一年左右….」
「一年?」唐云汉直觉地叫了出来,「一年不就几乎等于白做?那为什么要让病人受那么多罪?一场手术下来,病人要承受多少痛苦!」唐云汉想到父亲就十分难受。
「是的,我们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从去年开始,年纪超过七十的癌症病人,我们已不鼓励进行手术治疗,不去动癌症肿瘤,病人可能还活的比较久。」史考特教授说。
「不动手术,那该如何治疗?」唐云汉想到父亲已七十三岁,摇摇头无奈的问。
「可以试试看中医。」罗得诗教授没等史考特教授回答就直接插话。
「中医?」这已经不是唐云汉第一次听到有人建议父亲去看中医,可是却是第一次从西医听到如此的建议,何况是斯坦福医学院的教授。 「你们西医不是认为中医不科学吗?」唐云汉问。
罗得诗教授显得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们斯坦福医学院都已经研究及应用中医十几年了,你们现在还在吵中医科不科学?而且,谁说西医科学了?它不科学,我们的临床医生感到非常挫折,我们对大多数的慢性病都束手无策!」
史考特教授缓和一下气氛,「罗得诗教授说的是事实,我们确实对大多数的慢性病都束手无策,不过,像罗得诗教授这样推举中医的医学院教授,毕竟是少数,她当初被指派到整合性医学中心时,还十分火大,和系主任大吵一架,谁知道她在那接触到中医,一待就待了八年,现在变成了中医的鼓吹者!」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把中医的治疗方法带到临床上?」唐云汉很不解地问。
「唉!没那么简单,这有很多法律及保险上的问题。」罗得诗教授说。
史考特教授一脸无辜,「没错,所有的医院都会遵循一套标准程序,这套标准程序是多方面考虑下的产物,各种治疗方法、经济成本、保险给付、药厂的协调、法律责任等等,遵循这套标准程序,可以提高医院的效率,同时也可以减少法律诉讼的风险。你知道在美国一天到晚有多少人在告医生?很多律师更以此为生,打输一场医疗失误的诉讼,可能会毁了一个好医生。所以,没几个临床医生敢脱离这套标准程序,像斯坦福这种大医院,根本就明言规定,不准它雇用的医生违背标准程序。 」
唐云汉问,「那你们为什么不修改这套标准程序?」
史考特教授解释,「说得容易,做得难。即使医学研究有所突破,从医学研究转变到临床标准程序,至少要十年,这中间有多少争吵,有多少利益斗争,有太多的人想把标准程序改成对自己有利,你想想,如果全美国全世界都用你的方法你的产品来治疗某种疾病,你可以赚到多少钱?」
「那病人怎么办?」唐云汉很惊讶地问。
「病人怎么办?你以为大医院是为了病人开的吗?」罗得诗教授愤世嫉俗地回答。
史考特教授耸耸肩,没有说话。
「那我父亲怎么办?」
罗得诗教授撕了一张便条纸,写下了几个字递给了唐云汉,叹了一口气说,「都已经动过栓塞手术,癌症肿瘤还在快速增长,即使是斯坦福医学院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去找这位中医师,说不定他可以帮你的忙。」
唐云汉接过便条纸一看,英文拼音的名字念起来让他心里一震,这不是吴若乔讲的那位中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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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唐云汉盯着吴若乔写给他的小纸条,陷入了沉思。那小纸条已在他皮夹里待了好几个月。唐云汉很难过,他现在才了解到,他以前是多么常让吴若乔伤心。虽然,唐云汉知道吴若乔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但他总是认为自己懂得比较多,比较会做事,所以,对于他们两人的事情,唐云汉都主动的安排计画,他觉得,他越疼她,就应该越让她少烦恼,什么事都由他来安排。明明吴若乔几个月前就已经告诉他这个中医师的网站,他为什么迟迟没有用心去了解?非得等到罗得诗教授提及同样的事,他才有所警觉,才会想去认真的了解?
「乔乔,我很抱歉,以前我太自以为是了….」唐云汉心里难过地想着。
这一天,唐云汉全神贯注,把吴若乔给他的那个中医网站仔仔细细的看一遍,没有遗漏任何一篇文章。刚开始思绪十分混乱,很多想法和唐云汉以前知道的很不一样,甚至有很多冲突。渐渐的,他发现很多「医学常识」都是以前从报章杂志上胡乱得来的,仔细想想,确实有很多不合理之处。唐云汉一面看,一面在各种医学研究网站上查询比对,他很惊讶,这位中医师几年前写下他临床上得到的见解,竟然在这一两年内被最新的医学研究所证实,其中还有不少是推翻几十年来医学界原有的想法。他记得在斯坦福的一个学季,电机的课都修完了,没什么特别的课可修,基于好奇,零零散散地旁听了一些医学院的基础课程。有一天上课时,一位很资深的医学教授跟大家说:「十年以后,你们会发现,你们在医学院学的东西,有一半是对的,有一半是错的…..很可惜,我们也不知道是哪一半!」
唐云汉看起劲来了,他这才发现中医和他以前想的很不一样,就好像吴若乔告诉他的,中医是很有逻辑性的,它原理的表述与推演的方式,确实和他最喜爱的物理十分相似。唐云汉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他来学中医,应该可以和他学物理一样,学得得心应手…..
唐云汉决定亲自去拜访这位名叫夏凡易的中医,或许爸爸的肝癌还有转机。唐云汉马上照着网站上的联络方法,打电话去询问。接电话的女仕叫玛莎,听她的中文,应该是台湾移民来的。玛莎告诉唐云汉,医生的行程早已排满,最快要下个月才有可能安排到他。唐云汉那愿意等到下个月呢?立刻发挥他的谈判魅力,跟玛莎解释他的背景、父亲的病情、及为什么想向夏医师亲自请益。玛莎很有耐性的听完,要唐云汉一个小时后再打电话过来,她会趁医生休息的时候转告他唐云汉的意图,至于医生会怎么说,她也不知道。
唐云汉瞪着电脑萤幕上的时钟。一个小时过去了,唐云汉毫不犹豫,立刻打电话给玛莎。玛莎说:「你过来吧!医生说你可以先过来再说,他会找时间和你谈一谈你父亲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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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挂掉玛莎的电话后, 唐云汉马上在网路上找机票, 刚好有一班「红眼」(red eye)班机,半夜从圣荷西起飞,隔天早上就到佛罗里达州。玛莎电话里告诉他,夏医师的诊所靠近海边,从机场出来,还得开车四十几分钟。
唐云汉开着机场租来的车,沿着直直的高速公路往东开,沿路的景色和他熟悉的加州差很多,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沼泽,偶而还看到小心鳄鱼的警告标志。唐云汉边看车边想着,这位还没见到面的夏医师对他还真好,本来得等一个月才排得上医师看诊的时间,短短的一通电话,竟然愿意立刻见他,或许是缘分。不过,唐云汉也不觉得特别奇怪,每次办事、住旅馆、排队等候餐厅位子时,他总是很客气地和对方多聊一聊,问一问他们私人的生活,当对方感受到唐云汉的亲切与真诚,常常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忘了带证件可以通融、免费帮他升级到比较好的旅馆房间、人潮拥挤的餐厅帮他优先安排座位…..。记得有一次在北京首都机场转机, 上千人在排队等候转机的二度安检,人挤得像摇滚乐的演唱会,等候的旅客焦虑生气不在话下,负责维护秩序的机场公安每个都是绷着脸、提高嗓音、非常凶悍地要人群往这排队往那排队,正当一位看起来很资浅的女公安对着唐云汉瞪白眼时,唐云汉微笑地对着她说:「辛苦了,这么多的旅客,妳一定很累… 」,这位女公安愣了一下,然后整个身体语言放松下来,露出稚气的笑容地说:「我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站了六个小时了,没吃午餐,没去卫生间,大家只知道对我大呼小叫,对拥挤排队不满,你是第一个问候我的人…」, 没等到他继续开口说话,排队人潮就把唐云汉往前推移了好几步,没想到女公安赶了上来对他说:「你只有一个背包,其实你可以排那边的快速安检,队伍短很多…」,唐云汉非常感谢她,如果不是她的提醒,他很可能会在那长长队伍里多排上一个小时!
唐云汉会心一笑,想起小时候爸爸常常提醒他:「对人多一点礼貌总是没错」。伸手按车窗按键,把车窗放下来,佛罗里达州微热的风吹在他的脸上 。很快的,唐云汉的思绪被拉回到爸爸的病情,摇了摇头,觉得现在不该是个自我陶醉的时间,得想想等一下该跟夏医师说些什么。
 
下了高速公路不久,看到一栋中国四合院式的建筑物,门口一对石狮子,双开大门两边挂着木板刻的对联,不用看地址也知道,唐云汉已经到达目的地。
停好车,唐云汉跨进拱门,穿过曲折的长廊,古色古香得不像在美国东部,真有点令人不知身在何处之感。他顺着指标来到了报到处,推门一看,又不禁大吃一惊,宽大的厅堂里除了柜台的小姐是张东方脸孔,其他全都是西方面孔,错落的坐在红木古董椅上。唐云汉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他定定神,然后向柜台走去。
「是玛莎吗?妳好,我是昨天打电话来的唐博士。」在陌生的环境下,唐云汉习惯用「唐博士」来称呼自己,这个博士头衔好像他的护身符一样,虽然,唐云汉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唐奇轲德式的自我安慰。
玛莎看来大约三十多岁,皮肤很白晰细致,她熟练的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唐云汉。
「唐先生是吗?麻烦你先填一下表格。今天医生很忙,你可能要等一下,我会找时间告诉医生你来了。」
「是填我父亲的资料吗?我把他所有的病例都带来了。」说着,唐云汉拿起了一大叠影印的文件。
玛莎似乎很习惯这种情况,摇摇头:「那些资料不用了,医生比较重视病人自己的感觉。如果你不知道你父亲的情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就先空着,医生会亲自跟你解释….」
 
唐云汉接下了表。除了基本资料,还有一大堆生活上的问题,像睡眠、胃口、口渴不渴等等。说真的,虽然看过夏医师在网路上的文章,唐云汉实在不知道如何替爸爸回答这些问题,也还是不能确定问这些问题该如何治病。
一个金发的小男孩走到了唐云汉身边,看唐云汉写字,手还举了起来,要指纸上的中文字。唐云汉对他笑了笑,男孩的妈妈连忙过来拉着小男孩,对唐云汉说了声对不起。
「没关系,好可爱!」
年轻的妈妈笑笑,抱起了男孩。
「多大了?」
「四岁七个月。」
「生病了吗?看起来挺健康的啊!」
「嗯…ASD。」看到唐云汉讶异的表情,男孩的妈妈补充着:「你知道,是…」
「我知道,可是…他一点也不像啊!这么活泼可爱,还主动过来找我…」
「是啊~都要谢谢夏医师,他救了我儿子,也救了我们全家。」
「妳是说,是因为吃中药好的吗?吃了多久?」
「吃中药和针灸,大概第三周开始就有明显的进步,到现在总共吃了四个多月了,已经比以前好很多,可以到育幼园上课!很神奇吧?」
「怎么知道这位医生的呢?」
「这儿的朋友介绍的,夏医师在这里很有名的。我们是从德州飞过来的…」
话还没讲完,玛莎过来叫着他们,大概是轮到看诊了。唐云汉顺手把表格递给玛莎。
唐云汉在位子上深吸一口气,坐在他对面的一个老太太开口道:
「年轻人,你第一次来是吧?」
「是的,看来这位夏医师医术很高明。连自闭症也能治?」
「是啊!那个小孩我遇到过好多次了,现在跟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几个月前,一进门看到那么多人就尖叫,他妈妈怎么哄也没有用…」
「好难想像…」
「难想像的事多著呢!你知道吗?两年多前我被宣告得了肺癌,第四期,他们说我活不了半年。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唐云汉吃惊得看着这位老太太,除了满头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写出了年纪,她看起来气色红润,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得绝症的人。
「第四期肺癌?癌细胞消失了?」
「癌细胞还在不在我是不知道,但我的命还在就好了。夏医师常开玩笑说的,西医的治法使这边的癌细胞缩小了,那边又跑出来,或者手术很成功,人却死掉了,算是哪门子的治疗啊?我现在能吃能睡,管癌细胞是大还是小呢?」
「说得真是对极了…真是太好了。」
老太太大笑几声,「对我来说是很好,但对有些人不太好,我老公和他女朋友恨死这个医生了!哈哈!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愿啊?就要让她慢慢等。」
唐云汉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位老太太真有意思,接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怎么会想来看中医呢?美国算是西医最发达的最进步的地方…」
老太太摇摇头打断了唐云汉的话:「那有什么奇怪的,你没听说过吗?美国有五分之三的人都试过另类疗法,更何况癌症对西医来说就是绝症,他们除了手术化疗放疗外没别的办法,而我可是对这三种方法一点兴趣都没有!活到我这个年纪,什么名医、癌症专家,都比不上我亲眼见的例子。不知多少次,我眼睁睁地看着我那些朋友原本好好的,化疗什么的一做完就生不如死,所以呀,这些痛苦又折腾人的名堂,我是绝不会试的,不如留给我老公的女朋友那种人还差不多!」说完又笑起来。
唐云汉忍不住在心里诧异起来,原来不止是斯坦福的罗得诗教授相信中医,一般美国人相信中医也不少。小舅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比较愿意让爸爸来试中医呢?
这时一位中年的东方男子拿了一袋子的药过来,递给老太太。
「谢谢你,马克!」老太太边说边站起来,然后朝唐云汉挥挥手说道:「年轻人,祝你好运!」
「谢谢!」唐云汉点头回应着,或许,爸爸的病也能像这位老太太一样吧!
这时玛莎朝唐云汉招招手,他起身随她走出去,再度在长廊里穿梭着。
迎面那对母子走来,年轻的妈妈脸上写满着喜悦,她对玛莎和唐云汉说着:「夏医师说他可以停药试试看了!哦~我的天!感谢上帝!」
「太好了!」唐云汉衷心地说道。
望着母子远去的背影,唐云汉心中突然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感觉,让他几乎失了神。等他回过头来,发现玛莎已经站在一扇打开的门前,几个年轻的东方人正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唐云汉时都仔细地打量着他,唐云汉礼貌地朝他们点一点头,注意到他们共有四个人,三男一女。女的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小,大概只有二十六七岁,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一双闪闪清澈的美目十分引人注意。最高大的那个男子大约三十多岁,白净的一张脸颇有书生气质。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大概也是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皮肤有点黑。走在最后面的那个男子长得浓眉大眼,约莫四十多岁,经过唐云汉身边时对他笑了笑。
这明显不是一家人来看病,或许是诊所的工作人员, 唐云汉心里还在想着,听到玛莎叫了他一声,挥手示意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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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唐云汉走进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典雅的中式书房,原本坐在书桌前翻看文件的一名穿着白衬衫黑长裤的中年男子此刻伸手拿著书桌上的骨瓷茶杯,站了起来,对着唐云汉示意道:「唐博士,请坐!」夏医师没有让唐云汉坐在平时病人坐的位置,而是书房里的两把传统中式对椅,自己坐在一个椅子,把茶杯轻轻放在对椅中间的茶几,要唐云汉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唐云汉边道谢边打量着夏医师,心中忍不住诧异, 他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还年轻,黑亮的头发下戴着眼镜的双眼炯炯有神,此刻也正仔细地观察着唐云汉。
「夏医师,谢谢您愿意抽空见我,就像我跟玛莎说的,我爸爸被诊断为肝癌末期,医生觉得现在来看您还有希望吗?因为他人在台湾,飞一趟不容易,只好我先过来,他的情况我大致上知道,不过有些问题,我也不知怎么回答…..」
夏医师点点头,看着手上唐云汉刚才填的表格,缓缓地道:「你父亲的情况不是很乐观,时机似乎已晚。中医有所能为,有所不能为。你父亲做过两次肝脏血管拴塞,西医的说法是让癌症细胞得不到养分而死亡,可是好的细胞也得不到养分而凋零,或许你可以说是中医讲的血脉乱了阻塞了…,我们很难预测你父亲对中药的反应,如今腹水已开始累积,如果药力进不去,肝癌腹水无法退去,就很难避免心肾不交,还没等到癌细胞大量扩散,可能就造成西医所说的心肾衰竭…… 如果肝癌病人没有做过血管拴塞或手术,在腹水尚未快速累积前,我有很大的把握延长他的寿命,腹水累积以后,还有一半的机会,做过血管拴塞,又已经腹水那么严重,这我就不敢说了,只能尽力而为…..」
「那…..可是…..」唐云汉十分失望夏医师这么回答,刚才被那位肺癌末期老太太燃起的信心,当下被冲进排水沟里,再说,夏医师网路上写的文章…..
夏医师似乎能看透唐云汉心思似地说道:「很多人觉得我写的文章口气猖狂,好像中医无病不能治,又说我把自己捧成像神医,连癌症都是小case,是吧?」夏医师笑一笑道:「中医确实博大精深,好的医生如果辨证正确,对很多病的确有立竿见影之效。但是,光这样并不足以让病人痊愈,尤其是重症。拿癌症来说吧,西医宣布病人得癌症就好像宣布死刑,病人吓都吓得半死,接下来的手术﹑化疗﹑放疗,更是让病人元气大伤,加上家属整日在旁忧心紧张气氛低迷,如何能让病人恢复呢?你要知道,中医的理论,是根据对人体精确及全面的了解,利用药和针灸,让病人恢复自愈的能力…」夏医师在纸上写了「自愈」两个字,接着道:「自愈,就是自己痊愈。人为什么会生病?中医认为是阴阳不平衡,所以失去了健康的状态,因此用针灸来引气来调整,用药来改变身体内不平衡的环境,目的就是要帮助病人能够自己痊愈。所有的生物都有自愈的能力,人当然也有。可是西医的理论及方法很多时候却是在破坏人的这种自愈能力,让病人不但身体上受折磨,心情上更大受打击,还好得了吗?所谓医病先医心,如果病人要相信西医的说法认为自己死定了,那谁也救不了!」夏医师平静的语气里,似乎隐藏了强大的震撼力,他喝了口茶,接着说:「所以我文章那样写是有原因的,现在西医是主流,尤其是在华人社会,西医生讲的话像圣旨,让一般老百姓都盲目地跟着走,反而老美对西医讲的话不是那么照单全收呢!看到自己的同胞这样,我不大声一点来呼喊,会有人听吗?古人说讲话要刚重,就是要用力点醒人们!如果只是温文儒雅地说中医很好,读者们应该来了解中医相信中医,就算是大家觉得有道理,也只是听一听罢了,没有人会认真思考,顶多三不五时进补一下,偶而试试一些偏方,有用吗?」
看到唐云汉恍然大悟的表情,夏医师又说:「来看我的病人,最起码要相信自己还有自愈的能力,还有救,还愿意真心地接受中医的治疗,我才有用武之地。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有极限的。尤其是手术、化疗、放疗这些非自然的东西一做下去,对人体的伤害深远…」
唐云汉点点头,心情忍不住跌到谷底。夏医师看看他,又道:「如果你父亲能来一趟,我当然会全力以赴,我看到他本人的情况,也比较能正确地下药。肝癌确实是最棘手的,尤其是末期,但是我尽力拼一拼,也不是没有赢过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你的家人应该要想办法让你父亲开心…」
「我爸爸他其实还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有这么严重…」唐云汉边回答,边想到妈妈的坚持原来是对的,又想到爸爸在台大校园里对他说的话,爸爸真的不知道吗?
「那就好,家人也不要整日在那里担心受怕,对病情无益的,最重要的是让你父亲能正常饮食睡觉,保持元气,也许还有希望,好吗?」
唐云汉再次点点头,虽然他心里明白,要爸爸飞来一趟,这么远不说,家人还不见得同意。唐云汉知道夏医师也只能说到这里,而且他也占用了夏医师很多时间,可是他还犹疑着不愿意告辞,甚至连站都不想站起来。
 
夏医师看着他,问道:「唐博士,我想你今天来的真正原因,不只是为了你父亲,也是为了你自己吧?」
唐云汉很惊讶,还来不及反应,夏医师就笑道:「很多事都写在人的脸上,只是忙碌的现代人多半已失去这种『察言观色』的直觉,想要当一个好的中医,察言观色是很重要的。」
「嗯,」唐云汉干脆直接说了:「不瞒您说,我在看了您的文章后,确实对中医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我大学是念物理的,对于科学和逻辑有很好的底子,我发觉中医的理论其实非常有逻辑性,推演的方法也很科学,所以我很好奇,因为如果理论是正确的,要验证结果就是看病人的反应,如果病人的反应和推演的一致,就可以证明理论确实是对的…」
夏医师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在我看来,中医是非常科学的,病人的情况几乎完全印证中医经典的理论,我这样大声疾呼,就是因为这几十年来的临床经验证明了我们中国人古老的智慧,是先人们留给我们最珍贵的宝藏,事关子子孙孙的健康和幸福,可是现在却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真的很令人痛心啊!」医生叹了口气,唐云汉想像着他的无奈,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他以前也从未真正去了解中国文化,读古文都是为了应付考试而已。
夏医师看了看墙上的钟,对唐云汉说道:「我下面还有病人 ….. 既然你已经来了,不妨多了解一下,你可以直接和我的病人们聊一聊。」
话还没说完,有人敲门,夏医师应了一声,推门而入的正是刚才在长廊上看到的那三男一女,「你们来的正好,这位是矽谷来的唐博士,你们帮我招呼一下。」夏医师转过头来对唐云汉说:「这些是我的学生…」原来刚才那几位是夏医师的学生,到诊所来跟诊。
唐云汉起身道谢时,夏医师对着那三男一女说:「你们看唐博士的耳朵,这就是我以前告诉过你们的,正面不见耳、有垂又有珠,乃富贵中人,…. 同时三庭均衡,在古代必是位美男子….」
唐云汉实在不好意思,脸露出腼腆尴尬的表情,连一声谢谢都说不出来,只能乖乖地让夏医师的学生们左看右看。那位女学生的看了半天,脱口而出:「还是金城武比较帅..」,站在她后方的那位男学生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脑,似乎在警告她在老师面前不要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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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唐云汉随着那三男一女走出了夏医师的书房,和他们互相介绍。那位女子,叫做王咏棻,是台湾来的中医师。最年长的男子是魏名远,是在南加州执业的中医生, 另外两位男子和唐云汉一样,从硅谷来的,现在一边当工程师一边在念中医学校,比较高大白净的男子叫孟适均,戴着眼镜的那位叫施启明。他们都是夏医师的学生,平时自己研读夏医师指定的医书,一有空就飞到佛罗里达州来跟诊。
魏名远原本在南加州已经是一个很有名的中医生,来拜访夏医师后佩服得不得了,所以来跟诊好几次。在夏医师的学生里,他功力算是比较好的,其他学生常常追着他问问题,或听他讲病例,夏医师也很高兴魏名远能帮忙其他学生。
王咏棻本来在台湾念西医学系,念了三年半,看到听到太多西医无法帮助病人的事情,突然觉得不想念了,跑到上海重新开始念中医学系,个性直爽,讲话常常让夏医师不知道该笑还是个骂她,夏医师也就常常找王咏棻帮忙一些和学生跟诊有关的事情。
施启明任职于一家网路公司当程式设计师,几年前他太太生了老二后,大概坐月子没坐好,身体变得很差,看西医也没有帮助,有个朋友介绍他们看中医,虽然也没完全好但确实有一些效果,引起他对中医的好奇,后来看到夏医师的网站后更是大为惊奇,全家来特地飞过来给夏医师看病。当时也有一些学生在跟诊,从此引发他学中医的念头,一年前开始在硅谷的中医大学念硕士。孟适均的情况和施启明差不多,硅谷的工程师,也是因为家人常年生病,一直医不好,自己开始研究医学才发现西医许多不合逻辑的地方,中医的理论,加上夏医师的病例,让他十分向往中医。
王咏棻告诉唐云汉,他运气不错,正好这几天跟诊的学生只有他们四人,不拥挤,夏医师也才有时间和他多聊一聊,平时跟诊的学生至少十多位,有时多到三十几个学生来跟诊!
孟适均接着说道:「是啊,中医学校里教的东西很有限,看病其实派不上用场,跟夏老师跟诊胜过学校里上课不知多少倍,如果不是得上班,我真想整年待在这里跟诊!」
「你们这几天一直在跟诊啊?怎么我去见夏医师时你们却出来了呢?」
「老师说你并不是自己要看病,而是想多了解一下中医,我们在旁边怕你会不自在吧?」
夏医师还真细心,唐云汉忍不住又问:「夏医师其实私底下人很好,和他在文章里的样子完全不同耶!」
「嗯,是这样的!不过,老师有时也会发脾气,尤其那些一直把西医怎么说怎么说挂在嘴上的病人,老师很气他们执迷不悟。对学生有时也会凶,老师很不喜欢不认真思考就乱问问题的学生,骂得很厉害。所以我们通常都会做笔记,回去想清楚了再来问。」施启明笑了笑。
「那你打算以后改行当中医吗?」
「其实,我也还没想清楚,去中医学校是为了要考执照,但是考了照是不是要开业就很难讲,我老婆那时是说,反正先拿到再说吧!说真的,我现在的工作挺不错的,虽然写程式写久了也很烦…我对中医很有兴趣,但是要不要当医生还有很多别的考量,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写跟中医有关的程式当工作,也许就很完美了!」
「中医的程式?」唐云汉直接上觉得是个好注意。
这个时候,唐云汉看到玛莎带着一对白人母女从报到处往夏医师的房间走去,女儿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坐在轮椅上,妈妈满脸倦怠忧愁,辛苦地推着轮椅。那女孩看来很不对劲,似乎全身抽筋、脸部歪斜、两眼向上翻,、神志不清、嘴里发出奇怪的嘶叫声、 不断地流出口水….。唐云汉和他们几个人看了都非常难过,魏名远打断了大家的沉默说:「那个女孩的病,现代医学叫做天使人症,Angelman Syndrome。你看她好像年纪还很小,其实已经十六岁了!天使人症的病人,大脑智力及身体的操控能力不如一个两岁的小孩子。上次我来跟诊时,正好看到他们第一次来诊所,妈妈推着她坐轮椅进诊所,候诊的时候, 她大哭大叫,叫得大家都心碎了,大家都不忍心直视她扭曲的身体、变形的四肢….。」
「能治吗?」唐云汉问到。
「天使人症的原因,在现代医学上仍然有很多争论,但是,西医对天使人症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无药可救! 」魏名远叹口气说。
「Not curable!」王咏棻跟着说,「那天我也在诊所,我和魏大哥查了很多西医资料。」
唐云汉感觉到心脏很痛,他闭上眼睛想,这个女孩子的灵魂, 被锁在这一个无助的身躯里,已经十六年了,如果那是他,或者是他的家人,那么他的一生会如何呢?
「夏医师能治吗?」唐云汉有些犹豫地问,只看到大家耸耸肩表示他们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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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唐云汉睁开眼睛,身体还躺在床上,脑海里依然是那位天使人症的女孩,没有马上意识到他已经回到了加州。转身看看手机,居然还不到七点,却了无睡意。他很快地起床梳洗,穿好衣服,拿起桌上的一张纸,然后出门去。
星巴客的人还是那么多,唐云汉一边推门,一边搜寻着丽莎,她也正好看到他。
「你…回来了!」当唐云汉总算排到了丽莎面前,她开心地对他说。
「是的,戒咖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吧?不过,我不完全是为了摩卡回来的…」
「不!我指的是你,布莱恩,你回复了,有好消息是吗?」
唐云汉摇摇头说:「我?倒不是(not really)…不过,我希望这对妳是个好消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丽莎,「带贾斯汀去看他,他是一个中医。我无法清楚地向你解释,但是,我亲眼看到一个被他治好的男孩,他的妈妈说只花了四个月。还有好多个重症的病人大老远去找他治病,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但我想妳去试试看好吗…」
「我相信你,布莱恩…我会去试,谢谢你…」丽莎眼里盈着泪水,「我一定会去试,为了贾斯汀,任何方法我都会去试…」
唐云汉觉得胸口一热,他点点头。
后面排队的人有点不耐烦了,对唐云汉和丽莎使了眼色。
「摩卡,还有呢?」丽莎声音沙哑的说。
「可颂面包吧!还有,祝妳好运,丽莎,妳和贾斯汀…」
「谢谢你,布莱恩,你也是!我真高兴你回复了,不管你最近是做了什么,请继续做好吗?你看起来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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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一声巨响,划破了圣荷西(San Jose)科技公司午后的安静,即使是在对面办公大楼里的工程师也不由自主的放下手边的工作引领张望,没来得及等大家确定巨响的出处,又是连续七八声的巨响,隐约看到靠角落的大片玻璃窗里开始起了骚动,人群的尖叫声,很多人从各个边门非常慌张地冲出了办公大楼,此时只见一个身穿高领套头衫的人慢步地从正门走出,兜帽压的低低的,看不到人脸,手里拿了一个运动提包,缓缓的开走了停在离大门最近的一台车子。
几分钟后,警车的声音大作,十多台警车纷纷从远处赶到,顿时大门口被警车挡得水泻不通,二十几位圣荷西的警员手执制式九厘米手枪及自动卡宾枪冲进了大楼,大门的四周拉满了黄色的警告塑胶条,几位身着FBI蓝色夹克的干员,神色深重地询问停车场上被挡下来而进退不得的工程师们,大楼顶上盘旋着一台圣何西警局的直升机,几只警犬也被带出来搜寻大楼四周。
很快的,好几条街内的民众都知道出了大事了,附近公司的员工及学校的师生都被要求暂时躲在室内不要出来,大批的警员在搜查一栋一栋的建筑物及停车场,连放垃圾巨大的铁容器也不放过。在这个同时,三个比人大的黑色厚重塑胶套被抬上了警局的箱型车,不用说,那代表了三具尸体,好几个精神焕散面无血色的人也被几台救护车带走。
几个小时后,圣荷西警局招开了正式的记者会,说明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下午两点十五分左右,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与承租二楼的科技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在会议室谈话,谈了不到十分钟,在会议室外的人听到里面有大声争执,没多久,此名男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枪,当场枪杀了会议室里的三名高层管理人员,在离开会议室时又开枪伤及一名企图拦下他的员工,在一场混乱中,从容的开车逃离现场。死者为五十五岁男子里欧‧罗得、五十九岁男子劳伦斯‧贾约华、和三十九岁女子玛丽‧路易斯。
凶手极可能是刚被该公司解雇的三十九岁男子班杰明˙索米。我们相信这名男子拥有多把长短枪械,非常危险,如果民众知道他的行踪,请立刻和圣荷西警局联络。目前警方已掌握许多线索,期望在最短时间里找到这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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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这一天,圣荷西下着毛毛细雨,天空灰沉沉的,里欧的追悼会来了很多人。里欧生前待人总是客客气气的,做事缓缓有序,从不强出头,在硅谷多年来建立了很多的友谊。

唐云汉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黑色的领带,坐在追悼会的后方,静静地看着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人们。他看到好几位艾克比和博得实业的老同事,高平、大卫等都来了,但是没有看见亨利。追悼会开始了,由里欧的大女儿主持,她细腻地介绍里欧的一生,他的成长背景,他的求学过程,他对工作的付出和对社区的贡献。接下来里欧的二女儿和小儿子轮流诉说着里欧从小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作为一个父亲,给了他们无条件的爱和长远的启发。唐云汉听着听着,眼睛红了,他回想起与里欧的互动。他也想起了病中的爸爸,想起了儿时他们姊弟三人围着爸爸,爸爸趴在地上当马,让姐弟们玩骑马打仗的游戏,想到爸爸内敛温和的个性里深深的爱。唐云汉突然觉得生命是如此脆弱,人走了留下来的只有对后人的影响而已。

追悼会结束,唐云汉随着人群跟里欧做最后一次的道别后,绕到旁边的走廊上,他看到了高平,两个人走到外面谈话。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看到报纸时,实在不敢相信班杰明会开枪杀里欧及劳伦斯他们。」

高平叹口气,「世事弄人啊!当初班杰明跟我们到麦瑞科技时,过得好好的,买了一栋房子,没几个月,又用房子的增值及麦瑞科技新发的股票选择权,去贷款买了奥勒岗州的一块地,说什么两年内一定翻一倍,要我跟他一样也买一块,讲得我真有点心动。有一天,他偷偷跑到我办公室里,把门一关,跟我说他要离开麦瑞科技了。我吓了一跳,我问他要去哪里,他说里欧来找他,亨利、里欧、及劳伦斯他们几个人用卖掉艾比克的钱,新开了一家初创公司,是用无线技术来做一种医疗装置,他们希望班杰明能跳槽到他们的新公司,不但让他当工程副总,还愿意加倍补偿他离开麦瑞科技的损失。班杰明乐极了,我要他多考虑考虑,他说还考虑什么,要不是我是他的老朋友,他告都不告诉我就先跳槽了!」

「谁知道,班杰明到了新公司没多久,股市崩盘,班杰明手上那些麦瑞科技的股票当场被腰斩,房子的价值也一落千丈。班杰明已经够沮丧了,好几次找我出来喝酒,偏偏亨利的博得实业也股票大跌,亨利被几个大股东要求重振博得实业,亨利要劳伦斯把所有能转回母公司的现金都转回母公司。劳伦斯看到里欧的新公司一直在烧钱却卖不掉几个产品,便借亨利之名,要求里欧裁掉大半个工程部门,只留下几个产品应用工程师及销售员,等到市场回春后再说。」

「班杰明就这样被裁掉了。他当然非常怨恨,当初挖他过去的时候,讲得天花乱坠,市场一变化,马上翻脸不认人,说裁就裁,一点时间也不留,只给了两个星期的薪水意思意思。班杰明的愤怒,我们大家都可以理解,但谁也没想到他会跑去杀里欧及劳伦斯他们,如果当时亨利在场,一定也逃不过。」

唐云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班杰明也是这场金钱游戏下的受害者。虽然,当初我离开艾比客时,对亨利是一肚子火,到现在气也还没全消,但是里欧对我还是很不错的,他是个老好人….」

高平面有异色,欲言又止的。唐云汉看他有点奇怪,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对里欧有什么怨言。

高平深呼吸了一下,「好吧,我本来就想找机会和你谈谈。前一阵子,我在拉斯维加斯消费电子展上遇到亨利,他找我一起吃晚餐,虽然我不是很想跟他谈话,看在老同事的面子上,我还是答应了。晚餐时喝了不少酒,聊聊着就聊到了你。」

唐云汉苦笑,「聊我干嘛,我被他整得还不够惨吗?」

高平接着说,「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事情。大槪我酒喝多了,想起你这个老朋友,我一肚子火替你打抱不平,我就明着问亨利为什么要把你卖了,你猜他说什么?」

「艾比客卖掉了,阶段性任务完成,不再需要我这个唐云汉。」

「不对,我们都猜错了。亨利是真的很欣赏你,又说让你走是个不得不这么做的决定,他要讲不讲的,我反覆问他才搞清楚。唉,我现在这样说真的不太好,人都走了…其实,是里欧…。亨利说里欧在并购案快成时,跟他说了几次,说你和亨利的做事风格差太多,你太年轻脾气又冲,博得实业毕竟和艾比克不同,光靠聪明是不够的,要稳当一点。亨利没有明讲,但是我也多少猜到了,早有传言他底下子公司转投资什么的烂帐一堆,艾比克只是其中之一。你想想,你真当上了博得财务长会知道多少内幕啊?要是管不住你怎么办?还不如找一个快退休的人来接博得实业的财务长,这种人只想保住自己下半生的养老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攉攉稀泥的带过去。就算是表现不好,以这种人三四十年的资历,董事会也无法讲什么话,要是用了唐云汉这种年轻小伙子,出了错,董事会一定会怪亨利顾人的决定错误,要他负全责。」

高平看着唐云汉的脸色,抛下原本丧礼的顾忌,说得更露骨了,「我猜亨利被里欧这么一说难免动摇了。里欧这招够狠吧?说得也是啊!里欧知道你掌大局以后,像他那样只打圆场不做事的人一定没好日子过,搞不好连位子都保不住,以他的年纪如何再找一份那么好的职位,所以,他先下手为强啰!亨利还说劳伦斯是里欧推荐的…」

唐云汉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是被里欧出卖的!要不是今天高平告诉他,他一辈子也不会猜到。

高平把手搭在唐云汉肩上,「亨利嘴上没说,不过我看得出他很后悔。你看嘛!劳伦斯上任后做了什么?几十年的经验对付金融海啸也拿不出什么办法。博得的股票跌成这样了,亨利心里急得很吧!小老弟,我们的交情不一样,听我一句话,有机会和亨利联络联络,像他这种人是不会主动道歉的,你去找他,给他一个台阶下台,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提到亨利,唐云汉还是忿忿不平,「再说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一直都知道你把我当好朋友看待。」

看着里欧的棺木被缓缓抬上灵车,灵车慢慢的离开驶向山上的墓园,唐云汉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怨恨里欧,还是该谢谢他。绕了一大圈,竟然是里欧毁了他的事业梦,但是,唐云汉想想,如果不是里欧,他就会是博得实业的财务长,遇到了母公司银根紧缩时,他也会像劳伦斯一样,大砍转投资子公司的资金,班杰明同样会被裁员,而坐在会议室里面对班杰明子弹的,就不会是劳伦斯,而是他唐云汉!

「罢了,人算不如天算。」正当唐云汉转身要走的时候,有人在几公尺外叫,「唐先生,请留步!」

[ 本帖最后由 kangkangma 于 2016-12-3 08: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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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唐先生,我是圣荷西警局谋杀组的警探强生。」一个高壮的身躯挡住了唐云汉去处。

「你是想问我有关班杰明的事吗?我们曾经是同事….」唐云汉接过了强生的名片后说。

「不是的,我们已经查访了很多人,对班杰明已有足够的了解。我找你是要你小心,据我们判断,班杰明有可能会来枪杀你。」

唐云汉大力的摇头,「不可能,你们搞错了。班杰明和我是朋友,我卖艾比客公司时,让他赚了一笔额外的红利,他后来的遭遇和我没有关系,他是不会怨恨我的,更不可能来枪杀我!」

唐云汉正准备要嘲笑圣荷西警局办案不利时,强生却严肃的说,「唐先生,如果是正常人的话,你讲得很对,可是,班杰明已经不是正常人了。班杰明最近不止一次和人提到,他的不幸,都是由你卖掉艾比客公司开始,如果你没有卖掉艾比客,他就没有钱买房子,更不会借更多的钱去投资地皮,没有了那些贷款压力,他也就不会被里欧给骗去新的公司,害他每天都忙得跟狗一样…」

「这是什么逻辑,颠三倒四,根本没有道理。」唐云汉气愤的说。

「我们和他的太太谈了很久。班杰明几年前因为工作压力大,开始失眠,从那时候起就开始服用安眠药。前两年服用一种安眠药,后来效果变差,改服用两种安眠药。加重安眠药以后,班杰明的情志状态开始改变。据他太太所言,班杰明开始有忧郁的现象,以前周末假期都会出去走走,加重安眠药以后,不上班时,只想躲在家里。一年前,他太太觉得情况严重,带他去看医生,医生给他吃抗忧郁的药,表面上看起来好多了,但是…」

「但是什么?」

「这个我们不能确定,但是,我们看过好几个类似的凶杀案,都是服用抗忧郁药后,在受到外界的强烈刺激下,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产生自杀或杀人的念头,所以,我才说班杰明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来判断他的行为。虽然我们还没有足够的科学证据证明抗忧郁药导致那些悲剧,这也不是我们警局的正式声明,但是,我们不希望看到更多的人受伤害,所以我们决定通知你,要你多加小心,有什么不对劲,直接打电话给我。」

「谢谢你,强生警探。」

两件从没想过的事情,同一天出现,外加一个丧礼。唐云汉拉开了黑色领带,那是他大二时,为了第一次出席的丧礼而买的,送别一个还没有完全绽放就终止的年轻生命。每一个人的际遇是多么的不同,就像一部部不同的电影同时在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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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强生警探的话让唐云汉十分不安,基于好奇,他上网查询了抗忧郁症药物的副作用。这一查非惊小可,原来早就有许多心理学家及科学家怀疑抗忧郁症药物会导致自杀、杀人以及暴力倾向的副作用,著名的心理健康人权机构CCHR(The Citizens 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拍了一段纪录片叫做「Psychiatry’s Prescription for Violence」,访问了许多心理学学者以及自杀者的家人,他们一致认为服用抗忧郁症药物会改变人的情智状态,使得他们想自杀或者伤害别人。许多的枪击案以及屠杀案的犯罪者都有使用抗忧郁症药物。举世震惊的哥伦比亚高中屠杀案,两名凶手之一的哈理斯所服用的抗忧郁症药物Luvox,就有研究指出会导致服用者产生暴力倾向的可能性比其他药物高出了8.4倍。 911报警专线的接线生甚至于在杀人凶手的自首报案电话中一开始就会问「你有在吃药吗?」,可见其问题之严重。然而,西药厂依然年年大举生产贩卖这些药物,心理医生依然动不动就说忧郁症病人是脑内化学物质分泌不平衡所以开处方药,而那些病人吃药之后的结果呢?唐云汉觉得一股寒意蔓延全身,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忐忑不安的唐云汉一晚没睡好,快中午才起来,打开手机,一封转寄的新闻的标题让他在心里叹息。昨天深夜,携枪逃亡了近两个星期的班杰明‧索米,在警方的拘捕行动中自杀身亡了,留下了妻子和两个念小学的儿子。新闻媒体把他形容成一个丧心病狂的房地产投机客,在财务吃紧又被公司遣散的情况下大开杀戒。关于他长期吃抗忧郁症药物的事竟只字未提,只说他个性偏激喜好收集枪枝,果然酿下大祸云云。不认识班杰明的人,对这样的报导大概觉得合情合理,认为又是一个枪枝泛滥落入了人格异常之辈手里的惨剧。但是唐云汉记忆里的班杰明,那温和的眼神和开朗的笑容怎么样也和报导上形容的凶残连不起来。强生警探的话和CCHR的影片让唐云汉心里一遍遍地问着,如果真的是抗忧郁症药物导致班杰明性格大变,那么谁才是这场悲剧的元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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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唐云汉呆坐了很久。班杰明失去理智杀了里欧这件事,和迪克大量放空麦瑞科技有关,如果没有像迪克这样资金雄厚的人在背后炒作股市,事情不会那么悲惨。但是,硬要迪克这些人为自由市场经济下的牺牲负责任,似乎在道德及法律上也站不住脚。唐云汉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突然变了调,几十年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追求的是成功和名利,如果他管理投资基金,他势必也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下杀股市的机会,但是,为什么他近来却产生了迷惑?百思不得其解反而心乱如麻,唐云汉突然觉得他得做两件事:一是去请教迪克,了解他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如何看待金钱,二是去夏医师的诊所,看夏医师如何救人,以及那些病人与家属如何在病魔下面对人生。

迪克的办公室就在砂山路上,难怪那天会碰上他。唐云汉一边想一边走进了S&H 资本公司的总部。外表并不特别起眼的两层楼建筑,里面的装潢却是低调的奢华。黑色磨光的大理石地板,现代简约的灯饰,配上大地色的北欧风家具,唐云汉看得出来,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秘书带着唐云汉走进了最里面一间办公室,迪克面带微笑地说:「布莱恩!很高兴看到你!这么快就想好了你要做什么了吗?」

唐云汉决定开门见山地说:「不是,我是来请教你有关金钱的人生观,我不想听台面上冠冕堂皇的说词,如果你不介意,请告诉我你最真实的经验与想法。」唐云汉想了一想又说:「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来问你有什么能让一个人最快地赚到非常多的钱… 我想了很久,我依然相信金钱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有了足够的钱,很多事情就变得很简单,可以改变现实生活中很多的问题,那种改变现实的力量就是我的目标和热情。所以,我想听听你的建议,如果有办法很快赚到非常多的钱,我会全力以赴。」

迪克看了看唐云汉,「是吗? 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无法用钱解决的问题才是大问题….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很快的赚很多钱,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条途径,一条我自己走过的途径,那就是trading。」

「Trade?炒股票?」

「什么都可以trade!股票、选择权、期货、外汇…随你挑一个吧!重点是,你要能建立一个能赚钱的交易规则和系统,那就什么都可以做。」

「我以为,是要对那个市场的基本面和大方向作了正确的判断才来…」

「你说的是投资,不是trade!投资要时间,要有耐心。如果你觉得金钱是最重要的,想要最快的致富,那你应该把你的头脑花在trade!只要足够聪明有本事,trade绝对是赚大钱最快速的一条路!」

唐云汉对金融延伸产品交易并不陌生,毕竟他本身就是个财务运作的高手,对金融市场上人性贪婪与害怕的表现也十分了解,但是,他一直觉得trading是投机行为,纯粹为炒作,对社会没有什么价值。

虽然唐云汉不想得罪迪克,他还是想问个究竟:「上次和你再次遇见后,我在网上查询了你许多的资料,看了不少报章杂志对你的采访。我记得你不只一次说过,我们要为人们提供一定的价值,才能赚取金钱回报。我完全同意这点,因此,我对股票、期货等等交易感到困惑。如果我们投资股票,我们可以说服自己是为公司提供资金,使他们可以产生商品或服务,我们间接为人们提供了一定的价值。对于期货交易,我们提供了什么价值?买卖期货,和打赌哪个球队赢得NBA总决赛冠军有什么不同?期货交易听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赌场。」

迪克笑了一笑,看得出来唐云汉不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首先,当你购买股票,除了初始上市股票以外,你不是把钱给那家公司,你是把钱给那些决定出售股票的投资者。这其中的关键是流动性,当人们购买和出售股票时,他们提供了市场的流动性,流动性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流动性,大规模的经济活动是不会发生的…. 期货市场也是一样的道理,期货市场起初是为了减少生产者和消费者的风险而产生的。譬如说,汽车制造商为了要减少在漫长过程中,制造原料成本可能增加的风险, 可以事先藉由期货合约锁定钢料的买价。或者,种大豆的农民为了确保他们在辛苦种植一年后,不会因为大豆的价格大跌而血本无归,他们可以事先藉由期货合约锁定大豆的卖价。 如果没有了期货投资者,期货市场规模将会太小,流动性会太糟糕,使得期货的避险功能丧失,而价格不确定的风险,将大幅降低汽车制造商、种大豆的农民、以及很多不同种类生产者的生产意愿,很多经济活动将消失殆尽。事实上,现在,期货市场远远大于股票市场,期货投资者起了关键作用,提供市场流动性,这是现代经济背后的骨干,期货投资者间接的带给人们很大的价值。」

迪克站起来身来,主动帮自己及唐云汉倒了杯咖啡,回到座椅前顺手拍了拍唐云汉的背:「小老弟,这个社会很多事情不能只看到表面,许多产业分析专栏作家喜欢拿几位创业家来和我做比较,说他们是实业家,创造数万过工作机会,而我只是个聪明的投机客。他们没有想过,没有了我这种人,市场流动性会大减,就算这些创业家自己是为了理想而不是为了钱来辛苦创建公司,他们如何使用股票或股票选择权来吸引、来鼓励那么多厉害的员工替他们辛苦效力?」
迪克又站起身来,把一片CD 放入音响里,穿过真空管扩大器与薄膜式喇叭出来的是的是优雅高亢的歌剧。迪克接着说:「我认为一个人的伟大,在于感动很多人,这种感动是有生命的,是可以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是能影响很多人的一生。而每一个人有不一样的个性与能力,并非都要用一般人定义的帮助他人才叫伟大。能够发挥自己的长处,感动这个世界,带给这个世界长远的影响,或许是远大过直接帮助他人,即使这个人原有的动机根本不在帮助人。这就像是一首好的歌剧,可以激发人心,改变历史,它的伟大,不是一两天可以看得出来的!」

唐云汉知道迪克希望人们把他的名字放在「伟大名人堂(Hall of Fame)」里,但是此时此刻他不想对迪克歌功颂德,直接了当的问:「好,我就听你的,来试一试trading。我该如何开始进行呢?」

迪克一面手指指着咖啡豆袋子上写的「印尼麝香猫咖啡」,意思是告诉唐云汉是很好的咖啡,要他趁热喝,另一方面很有自信的说:「要做trading,找到我就是找到世界上最好的老师。Trading最重要的是能思考建立出一套能获利的交易模型,把整个市场变化想清楚,同时把个人情绪排除在外,在还没有开始交易前,就已经知道可以赚到钱…..我旗下的一家公司有一整套建立交易系统的软体,里面什么都有,你想使用多么复杂的数学式子都没有问题,里面的不公开区域,也有我们所有以前成功的系统,我会叫他们解密让你自由进去学习,当然市场一直在变化,十年前赚钱的系统,今天可能会惨赔,你得自己去分析了解….」

「另外」迪克突然收起笑脸,严肃的说:「想在金融市场上存活,只能玩大,不能玩小,小鱼只有让大鱼吃的份。资金我来帮你,你每放进一万美金,我就提供你一百万美金的资金。赚了钱,我让你拿百分之二十。」

一般人听到迪克这样的安排,大概绝不会相信天下有如此好的安排,唐云汉面对的风险不过就是自己放进去的几万美金,迪克却得面对几百万美金的风险,如果赚了钱,唐云汉的回报却是不成比例的百分之二十。然而,唐云汉一点也不惊讶,像迪克这样的大人物,格局及手法绝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

唐云汉点点头,「 我了解。」唐云汉看着迪克拿起电话很简短交代了几句话,他的秘书似乎已经知道该如何帮唐云汉处理细节。唐云汉起了身:「不多打扰你了,谢谢你让我有个机会试一试trading。」

迪克也起了身,示意送客,又说:「如果你把我的钱全部赔光,不用太难过。我手下还没有那一个成功耀眼的traders不是第一个交易系统就把我的钱全部赔光,重点是你能不能杀出重围,把你的智能推到极限,让第二个、第三个交易系统大放光彩!」

「不会的,我不会把你的钱赔光,这不是我人生第一次当例外了,你等着进帐吧!」唐云汉总算露出暗藏许久的自信与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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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唐云汉消极堕落了好几个月,现在真的有正事要做时,一时还真的无法平静地专注下来,好像马上要面对大学联考,却发现自己没有准备好…. 唐云汉摇摇头,因为其实他没有考过联考,他是台湾早年联考制度下的例外, 高中及大学都让他直接资优保送入学,但是,当年的联考压力及恐惧,三不五时还是会在半夜恶梦中窜出。

接到迪克秘书的电话后,知道如何进入迪克公司为他安排好的帐户及权限,他开始战战兢兢认真研究交易系统软体架构,以及以前成功替迪克赚进大把银子的交易系统。

凭着对数字的高敏感度和MBA打下的财务基础,他很快就搞清楚了迪克要他建立一个交易系统的用意,市场的变化太大,光靠人的判断是不足以面对的,唯有清楚地列出买进卖出的条件,并且证明依据这些条件作交易能持续地赚钱,才有可能靠炒作带来收入。很幸运地,许多交易系统都是建立在模式判断(pattern recognition),而这个对念物理与电机工程出身的唐云汉来说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他很快地发现到指数期货交易可以用较少数资金做高杠杆操作,而像道琼指数的大盘指标受到个股突发状况干扰的影响较小,其走向有很明显的底部和顶部区域,在这区域中操作显然有利可图。

唐云汉很快的建立了他的道琼指数期货交易模型和系统,开始纸上交易。可能是新手的好运,也可能是最近短期的市场变化正巧符合唐云汉的假设,他的纸上户头里的数字很快地有了变化,十笔交易里总有个七八笔是赚钱的,加上严格的停损设计,多次交易平均下来只赚不赔。唐云汉真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果然迪克说的没错,想赚钱就应该做交易炒作。

不过,这样的净利润仍不足以为道,得想办法把每次很快交易下的小差额放大。唐云汉决定做两件事,一是把交易频率调高,这对一般小额投资人是不划算的,因为交易频率调高通常会使得每次交易的差额变小,交易成本及费用占去的比例就会提高,很快的会变得不划算,而每次大笔资金交易的traders,交易成本及费用相对不重要,有本钱做大量快速的买卖。二是加入原油期货及国际货币期货交易,如此可以更加大幅提高杠杆操作的比例。

这样的调整,果然如虎添翼,唐云汉的纸上户头很快的上翻了五倍多,连他自己都非常吃惊,好像他以前的人生都是在做公益活动一般,相比之下,以前赚的钱实在是少的可怜。

不知道是被突然来的甜头给冲昏头了,还是已经饥渴太久,唐云汉没有考虑太多,马上从自己存款帐户上转了十万美金到他迪克公司的户头,同时打电话给迪克的秘书,转一千万美金让他来操盘。虽然他相信迪克会履行承诺,但是他没想到迪克连问都不问,当天下午他的帐户上就多出了一千万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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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唐云汉盯着电脑萤幕看了很久,仿佛失神一般,傻傻中带一丝讽刺的僵硬笑容,他不知道老天是不是在开他玩笑。他在艾比客忙得天昏地暗那么多个月,换来的是里欧的出卖及亨利的背信。现在,他对trading完全算是个新手,却马上掌控了一千万美金的资产,而钱还是来自一位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他职场做事的人!他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本畅销寓言小说「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里面说「当你真心渴望某种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完成」。
然而,一旦trading从理论上的头脑挑战变成了实际上的金钱进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刚开始,唐云汉的确赚到了钱,但随即发现他没有办法像纸上交易时那样冷静地运用他的交易理论和模型系统,总是还没到该买该卖的时候他就忍不住行动,或是到了该买该卖的时候他却犹疑。接下来,他完全没有办法按照自己的制订的交易系统作交易,而他手上的一千万美金在短短一个月内少了快一半。
更糟的是,唐云汉很怕迪克这个时候来查看他的表现,虽然迪克告诉过他,那些明星traders没有一个不是在大赔中重新站立起来的。不是,我一定会是一个例外,唐云汉不断的告诉自己。他的情绪变得非常混乱不安,在开市的时候几乎是分秒都盯着萤幕,神经紧绷得片刻也不能放松,收市后如果还有open position更是会寝食难安,更何况原油期货及国际货币交易是没有收市的时候,全球各地的交易中心一个关门下班另一个开门上班,24小时没有喘息。晚上他常常失眠,或是突然惊醒,他开始不断地修正他的交易系统,甚至试着建立新的模式,不过,似乎都只能让他少赚多亏。
唐云汉知道其实他没什么好怕的,最多是赔掉他自己投入的十万美金,他对迪克一点法律责任都没有,就算是一千万美金都泡汤了,那也是迪克自己愿意在他身上下赌注的。然而,唐云汉突然觉得迪克很聪明,如果他真的把迪克的一千万美金赔光了,他会非常内疚,自信的光芒再也无法在迪克面前展现,他会急于帮迪克把钱赚回来。迪克果然厉害,区区一千万美金就把我的灵魂买走了,唐云汉心里想着。
不行,我必须要突破心理的障碍,明明交易系统可以应付市场变化,为什么我会忍不住不断的去修改?明明知道一定是有赚有赔,为什么逃离不了赚钱的狂喜与赔钱的愤怒?
这时,唐云汉想起许多年前被大学时代的好朋友拉去参加一场藏传佛教的法会。
那个时候,唐云汉一心一意发展他的事业时,难免偶而会对人生存在的原因有所疑问,宗教总是许多人对生命有疑问时的慰借。那时他在报章杂志上看到达赖喇嘛的报导许多次, 对西藏的宗教文化有些好奇,但是知道的非常有限,几乎只知道他喜欢的演员理查吉尔是藏传佛教的忠实信徒。
那场法会是藏传佛教白黄红花四大教派中的白教领袖,夏玛巴红帽大法王教授的。听说夏玛巴是藏传佛教的精神领袖之一,地位祟高有如达赖喇嘛。唐云汉未曾参加过这类的活动,纯粹因为好奇而答应好友一起参加。
唐云汉到会场时,已有很多人盘腿坐在地板上的软垫,他没看到他的朋友,只看到法王座位正前方还有空位,他惦手惦脚不太好意思的钻到前面坐下,四周的人对他笑笑地点点头,似乎知道他是第一次参加。
法王出奇的亲和, 风趣,也深具智慧,不强调形式,更不硬生生地要人接受经文的内容,他一开始就讲了一段让唐云汉觉得很有意思的话:「所有这世界上的人事物都是幻觉,桌上的这盆花是幻觉,这个屋子是幻觉,我是幻觉,你也是幻觉。可是,既然都是幻觉,要确定有好的幻觉是很重要的,做一些让你能真正开心的事就会有好的幻觉,所谓的真正开心,是那种长久的、持续的快乐与平静,不是稍纵即逝的。稍纵即逝的快乐过后往往会因为失落而带来不好的幻觉,而最不好的就是愤怒了,愤怒是最坏的幻觉。所以不管怎么样,保持好的幻觉,让自己或让别人有持久的好的幻觉,就是一件很好的事。 」
那个时候,唐云汉联想起电影骇客任务(The Matrix)。那个编剧想必一定看过佛经,法王讲的一切都是幻觉,让他想到电影中背叛者Cypher对特工Agent Smith的一段话: 「I know this steak doesn’t exist. I know that when I put it in my mouth, the Matrix is telling my brain that it is juicy and delicious.」。当然,脑中挥之不去的却也是Cypher接下来说的:「After nine years, you know what I realize? Ignorance is bliss.」那个时候,唐云汉觉得Cypher很消极、很没有道义。
想到这里,唐云汉好像突然有些什么体会,「No mind!」他叫了出来。这时他想到的不是电影骇客任务,而是那个时候他把法王讲的「止息(Shamatha)」联想到的另一部电影,Tom Cruise演的电影 The Last Samurai。其中有一段, Tom Cruise扮演的Capitan Nathan Algren 向日本武士学习武士刀法 , 一直无法打败对手, 直到他体会出「No mind」的意义, 他才能有所突破。
是的,我现在需要的就是「No mind」!不管是纸上交易,还是真的金钱市场交易,其实都是人生的幻觉,一样的不真实,或许得说是一样的真实。重点是能不能保持「No mind」,自己的心不随着外在市场的变化而变化,或许是根本没有自己的心这件东西。
「既然都是幻觉,就让它是赚大钱的幻觉吧」,唐云汉把桌上的几台电脑通通关掉,连手机也关了,冲了个热水澡,倒头就睡。
这次唐云汉睡得很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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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怎么了?布莱恩?你看起来很累?」迪克还是那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
三个月后,唐云汉再度来找迪克。他很平稳的回答迪克:「是的,我确实感觉到很疲惫,倒不是身体累,而是…」唐云汉没有把话说完,直接换了谈话内容:「迪克,你说做trading是最快的赚钱方式,你忘了说另一半吧?做trading也是最快的赔钱方式?」
迪克大笑了起来,「这还需要说吗?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怎么,你把我的钱都赔光了吗?」
「没有」,唐云汉把一叠整理好的交易报表放在迪克桌上。
「我不用看,我已经知道了。你来以前,trading部门的执行长已经和我报告了你这四个多月来是如何操作的,我知道你赚了不少。」
迪克又像上次一样,起身把一杯现煮的咖啡拿给了唐云汉。 「这是南美的蓝山咖啡….你知道我们把那个家伙叫做什么?我们叫他『狂徒』,他是整个trading有关事业中最狂妄自大的一个,当然,他绝对有条件狂妄自大….他对你表现的分析结论是,你火候仍不足,但是假以时日,你可以当他的右手。你知道,那是这么多年来,他对新人最好的评价,绝大多数的新人都被他说成一文不值。在我看来,假以时日,或许他才是你最好的右手….」
「谢谢你的称赞。不过,我今天来是想把钱退给你。」唐云汉依然很平静的告诉了迪克。
「我猜到了,不然,你应该不会想打断交易的时间来和我聊天….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继续做trading?虽然我应该已经猜到了,我还是想听你自己怎么说。」
「这个世界上的人事物都是幻觉,既然都是幻觉,让自己能持续快乐与平静的幻觉,才是好的幻觉,而不是那些稍纵即逝的快乐过后往往会因为失落而带来不好的幻觉…」唐云汉借用夏玛巴法王的话来回答迪克。
迪克笑了,「所以,我是对的吧?你以为钱对你是最重要的,可是其实不是。你不能忍受当一名trader,是吧?」
唐云汉点点头,「可是,我还是不完全明白… 我认为钱是一切的基础,是最重要的,有钱才有自由,有钱才能做更多的事。我也一心想要快速的赚到很多的钱,你建议的trading, 确实是个捷径, 虽然我得像个木头人一样,整天没有什么心情起伏….」
「布莱恩,你对金钱的看法并没有错,钱是很重要的。觉得钱不重要的人,除了有部分是真正明白自己在追求别的东西,其余的,要嘛是误解了钱所代表的真正意义,以为钱仅仅是物质欲望的象征,要嘛是为自己的不知上进找理由,也不想去背负财富带来的责任和压力,而结果呢?这些人通常一辈子都为钱所苦。可是,要赚大钱,在我看来,除了少数能够当trader的人可以快速致富外,大多数的人很难从纯粹的金钱进出中得到满足。换言之,钱对他们来说是其实一种报酬,是当他们把擅长做的事做得很好时所换回的能量。因此,对这些人来说,钱还是很重要的,但是找到他们的专长及热情才是更重要的,唯有如此,他们才可能得到大笔的金钱。」
唐云汉顿时明白,「难怪你对我说钱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是,你怎么能那么快就看出来呢?」
「哈!我说过,这就是我的本事!我手下有很多traders,他们的个性、交易理念、炒作模型通通大不相同,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钱本身对他们就有很大的意义。每一块钱,他们都视为一个机会。所以,不管是路上捡到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管是大钱、还是小钱,他们都会乐于接受而且拿来操作。他们可以几个小时盯着萤幕而毫不疲累,从涨跌中看到一次又一次的炒作良机。他们赚钱的时候很高兴,可是赔钱的时候也会面不改色,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有开市的一天,就有翻身的机会。你知道吗?他们甚至常说,就是要他们付钱去做trading,他们也愿意!一般人看到市场的起起伏伏会心惊肉跳,他们却像小孩坐云霄飞车一般兴奋。所以,只有这种人,钱本身就是他们热情,钱就是最高目的,才有可能靠做trading赚钱。当然,不是每个这样的人都要去做trading,但是,他们都会展现和trader一样对于追求金钱本身的无穷兴趣。就像有些人只要是能赚钱的行业他都会去投资,不管是哪一行那一业,也不管无不无聊、有不有趣。其中的差别在于投资的回收时间难以预测,而trader讲求快速的回报。如果你真的是这样的人,你救我的那次,你就会毫无犹豫地接受我的谢金。然而,你没有。现在,你承认我是对的吧?」
唐云汉放下手上的咖啡杯,半苦笑半抱怨的说:「你大可早点告诉我,而不是叫我去经历几个月的折磨….」
迪克马上打断唐云汉的话,「第一,你并没有问我你适不适合做,你只是说你相信钱对你是最重要的,你想要知道什么是最快速的致富途径,所以,我说是trading。第二, 即使我说你并不适合这能快速赚钱的trading,你也未必相信,不是吗?」
唐云汉不免为之语塞,不得不承认迪克是对的。 「我相不相信是一回事,但是,用这种方法要我相信的代价太高了吧?」
迪克又笑了一声,也把手中的咖啡杯放下。 「对你还是对我的代价?对我而言,如果你赚了钱,我拿百分之八十,如果你赔了钱,你几年之内铁定会卖命的替我工作。这样的交易,我怎么会赔呢?」迪克果然是个大内高手,对人性的掌握,和他对金钱的掌握一样的高深。
「而对你而言,代价一点都不高。人生是有限的,你越快认清你自己,越快淘汰掉不适合你的事,就能越快专注在你该做的事情上,很多人花了一辈子也都还不明白,人生想要成功,不是加法,而是减法!你几个月的精疲力尽又算什么呢?」
「好吧!那么你现在的建议是什么?我是很诚心地请教。」唐云汉终究得承认迪克是对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找出你的热情所在。除非,你还是坚持你的想法,那就继续试着当trader,人的个性与喜好是可以经由训练来改变的…」
唐云汉摇摇头,「trading的人生方式与理念我受不了。你说热情,但是,热情不一定能带来金钱的报酬,我大学时念物理,我很喜欢物理啊!可是,当个物理学家并不能致富。」
迪克的眼神里突然散放一种难得的柔软,「你知道,我曾是数学教授?」,看着唐云汉点点头,迪克又道:「我从小就喜欢数学,在长春藤名校当数学教授是我的梦想,我也果真如愿,在纽约大学任教,我很满足于做研究和教学的生活。然而,教授的薪水少得可怜,在寸土寸金的纽约还称不上是中产阶级。钱少也就罢了,为了能升等还要应付一堆人事上的权力斗争,搞得我心力交瘁。就在我全心要争取终身职的那一年,我的前妻跟人跑了,一个华尔街的交易员…」
唐云汉听着没吭声,心里想着有些事还真是中外皆然。迪克又说:「从那一刻起,我的热情就从数学换成了赚钱。我第一个就想到了做trading,但是像你一样,很快明白我并不适合。我到处去问人,有什么方法可以比华尔街的人更有钱,大多数的人看看我就说不太容易。后来有一个赞助过我们研究计画的电脑公司大老板,半开玩笑地告诉我,去硅谷吧!如果你能用你的数学头脑写个什么演算程式开一家公司上市,你就有足够的钱雇一大群华尔街的交易员了!很幸运的,最后我竟然让他说的话成真了。」
接下来的故事,唐云汉倒是知道的。迪克和软体天才法兰克‧哈力司在硅谷开了一家做财务交易软体的程式公司,迪克想出来一套新的演算法,让法兰克写出来的程式能更快速地处理庞大且复杂的数据,因而迅速被金融业采用。公司上市后他们卖出了大部分股票,让专业经理人去经营公司,两人则合开了一家资本公司,也就是S&H资本公司,专门投资软体初创公司。据说法兰克早早就让迪克全权处理所有的事务,自己则过着半退休的逍遥生活。迪克眼光独到,很早就注意到网际网路的前景,投资了一票相关的初创公司,当达康(dot com)上市潮来临时,迪克成了矽谷最知名的创投家之一,吸引了大笔资金涌入,随后迪克在S&H资本公司底下又设立了多个避险基金。唐云汉以前觉得一个知名的创投家去做炒作交易是件很奇怪的事,现在才知道是原来如此。
「所以,你对物理的热情不一定要用在当物理学家上,你应该想想你为什么喜欢物理,然后找出类似的却能让你赚大钱的行业,就像我改去做软体一样,我喜欢的是数学的逻辑性,软体程式可以给我同样的感觉。但是和当数学教授不同的,是一套成功的软体能广泛地被很多人拿来用,而高深的数学理论只能让少数天才欣赏到它的美,所以,数学家很难有钱,而做软体的却可以致富。」
「话是不错,可是数学家对这个社会的贡献也很大,多少科技的理论来自数学?为什么他们不能得到应有的报酬?」
「怎么没有?只是他们得到的报酬不是金钱而已。报酬有很多种,金钱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名声、地位、尊敬、还有精神上的回报,这些是无价的。老实说,当数学教授除了金钱上的报酬太少以外,很多方面都给我极大的满足,校务上的人事斗争虽然很烦,但是大学校园还是一个比较单纯又充满朝气的地方,尤其和学生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让人有不断追寻理想的动力。我后来喜欢投资那些大学辍学生开的软体公司,也许这也是原因吧!」
「可是你后来却不投软体业了…」
迪克笑笑,「钱有很多好处,可惜买不到健康。在达康时代,那真是我事业的高峰,简直是赚疯了,但也实在太忙。身体出了很大的问题,在治疗的过程中,我感觉到现代医学的缺陷,实在需要大幅创新。现在科技这么进步,应该要应用在医学上。你要知道,人到了某个年龄,所有的热情都会转到能够延年益寿上,哈哈!」
唐云汉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为什么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要我压你的小腿呢?是个特定穴道吗?」
迪克耸耸肩,「有一年我去菲律宾度假,在一个乡间小路上气喘突然发作,喷剂喷完了也没效,我想我是会客死异乡了,后来来了个老先生,看了我的样子二话不说就用力地压了我的小腿外侧。当时,我几乎痛昏了过去,但是,他压几次后我却渐渐不喘,那位老先生不会说英文,所以,我也无从得知是为什么有效。而且说也奇怪,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气喘都没有发作。后来再次发作时,也照着用力按,果然都能缓解。我曾经问过,并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谁知道呢?也许是心里作用!总之就是有效。」
「说到这个」迪克看看唐云汉,半开玩笑的说:「看来你还得花点时间才能找到你的热情,我先付你一些救我一命的回报的利息吧? 我们下个月有个公司宴会,你一起来参加吧,你大概听说过我们的宴会是不会节省一毛钱的!」
「公司宴会?那我去不方便吧?」
「其实是庆功宴,没关系的!本来我就会请很多外人一起庆祝。」
「又有公司上市了?」
「不是,生技业没那么快。是一档专门做空的避险基金,今年大赚!股市越跌,我们赚得越多,尤其是放空麦瑞科技,真是做得太好了!所以你是该来,也算与你有关!」
唐云汉心里听得颇不是滋味, 迪克大量放空麦瑞科技,或多或少诱发了班杰明杀里欧的这件事,不正是他几个月前来找迪克的主要原因吗?不过,迪克说的对,这事确实和他有关,当初麦瑞科技高价购并艾比客系统,就注定了股票的大起大落。 「蝴蝶效应」唐云汉心里想着,他为了自己的前途,积极促成了购并案,却也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埋下了种子,这样的因果关系,像是轮回一般,不断的转动着。
迪克看出来唐云汉的心结。 「股市可不是我们让它跌的,我们只是成功地预测了股市的走向,正确地说,是预测人心的走向,而我们先行一步而已。赚钱则是对于我们准确预测的回报,有什么不对?更何况你知道的,任何一笔交易一定有买卖双方才能成立,不是我们想卖想买就行了。布莱恩,你该好好审视一下你对人生及金钱的看法,我感觉你的想法里充满矛盾,这是阻碍你前进的一大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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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几个月前决定要做的两件事,完成了一件。这几个月因为迪克的帮忙而尝试了trading,真是一段奇怪的经验,至少唐云汉被逼得去体会自己的内心世界,即使金钱是重要的,纯粹的金钱游戏确实不是他想要的。接下来应该是去找夏医师,去了解一下另一个很不同的世界,唐云汉告诉自己。
唐云汉拿起电话和玛莎连络,说明他想再去拜访夏医师。这次玛莎没有请示夏医师,直接告诉唐云汉随时可以来, 只不过这几天夏医师诊所的海边地区在刮台风,要唐云汉等个一两周,等到风雨平静后再来。另外,玛莎告诉唐云汉,夏医师在诊所附近有一个公寓,他可以借住在那,不需要订旅馆了。看来夏医师早就交代过玛莎了。
唐云汉想一想,也好,几个月了,为了保持「No mind」的心情,他好像苦行憎一样,过着平淡如止水的黑白日子。可以休息个一两周,什么事都不做,纯粹随心所欲还是很不错的。何况帮迪克操盘,他拿到了百分之二十的回报,大可把一些色彩加回到生活里。
唐云汉拿起了夏医师在他离开诊所临走前给他的几本书,那时夏医师只说「这几本书你拿去看看」。那时夏医师看得出来唐云汉的犹豫,「只要你有心,你一定看得懂。记住,不是每件事都只是用头脑学的,而是得用心去体会……你就把我这几本书当成物理来念好了,其实,中医也可以用温度、速度、时间、和压力来解释!」。唐云汉不确定夏医师在说什么,也不确定书是借他还是送他,总之,在他再度拜访夏医师前得看一看,不然对不起夏医师的美意。
原来这几本书是夏医师自己写的,严格来说,是夏医师为解释古书内容而写的。唐云汉翻了一翻,觉得和他想像中的中医书籍很不一样,夏医师深入浅出的笔法,理论与实例的交错呈现,让唐云汉有种重回到念物理书籍的感觉,一点都不像人家说中医玄之又玄、虚无飘渺的形容。
唐云汉决定静下心来,一页一页地慢慢看,这是他认真念书的不二法门。虽然唐云汉跨过许多领域,他真正专心念过的书并没有其他人想得那么多。自从学生时代以来,无论是学校必修或是自己有兴趣,当其他人向图书馆借了一堆参考书来「左右参照」时,唐云汉总是先花时间找寻一本笔法及程度都适合他的书,当书定下来以后,他就专一地从封皮第一个字到封底最后一个字,一字不漏地仔细看完。不管是作者的前言,还是后续的感言,连每个章节后面字型印得小之又小的备注,甚至封皮上的广告字眼,没有一个字遗漏。唐云汉常常笑着说,他知道作者有几个小孩、花几年时间写完那本书、为什么要感谢某某人、甚至为什么同一本书有些地方笔法比较柔和有些地方比较讽刺等等。这些东西和书本的主题无关,但是,唐云汉认为,对作者多一分的认识,对作者在每个细小地方的用字遣词多一分的注意,都会大大帮助吸收作者的整体思维,唐云汉开玩笑说那叫做「全脑智慧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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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再度来到佛罗里达州,一样是那条往东行的高速公路,唐云汉的心情比上次平稳许多,倒不是爸爸的病情好转了,而是这十多天来每天都在专心念夏医师的书,夏医师好像变成了熟识多年的师长,他的理念、语气、开玩笑的方式,变得如此亲切近人,虽然夏医师对他的认识很有限… 或许像夏医师这样奇特的人物,看他一眼,就把他的前世今生看得清清楚楚,唐云汉心里产生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唐云汉没有直接到夏医师的诊所,而是先依照玛莎给的地址,来到了夏医师的公寓。据玛莎的解释,这间公寓是夏医师自己的房子,他刚刚从台湾移民到美国是住过一阵子,诊所上了轨道后,夏医师就在海边选了一块地,盖了一栋大别墅,而把这间公寓提供给一些远道而来又需要长期留下来看病的病人。后来,跟诊学生多了,夏医师就让比较熟悉也比较认真的学生住在这里,让他们不用担心住旅馆的费用,可以比较专心的学习。
玛莎电话上说公寓钥匙藏在大门口的花盆下面,唐云汉觉得有些好笑,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老旧的方法,应该换成自动控制的电子锁,可以随时为进出的每一个人设立不一样的密码,什么时候、什么人开关门都可以有详细的记录。摇摇头,唐云汉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硅谷住太久了,已经太习惯以高科技人的想法来看待生活中的所有事情,人类不断的把科技往前推展,不断的以科技来取代人类的生活习惯,这几年网路服务飞快进步,人与人直接接触的服务大量减少,人工智慧也从实验室研究走入了实质的应用,…. 当越来越聪明的机器取代了人类的一切,那为什么还需要有人类留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灭亡的原因,可能不是全球暖化,而是失去了人类存在的意义。
唐云汉进到公寓里,左右看了一看, 开放式的客餐厅及厨房,加上三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门上贴了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唐博士」,想必是告诉他住那间房间。唐云汉把行李打开,衣物一件一件放好,正想躺下来小睡一下时,听到有人开启公寓大门的声音,也听到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那个太太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种例子才多呢!老师说了多少次,每天服用二三十颗西药丸,不出问题才奇怪!」
唐云汉听得出来是上次遇到的王咏棻和施启明,一个说话带有夸张,一个声音中夹杂喜感,两个听过就不容易忘记。唐云汉把衬衫稍稍拉好,走出房间和他们打招呼,原来魏名远也在。
「唐博士,你来了,老师有告诉我们….」魏名远客气的问候。
王咏棻还没寒暄两句,劈头就问:「喜欢吃蕃茄蛋炒饭吗?」唐云汉还没搞懂,她继续说:「我早上出门前做了一整锅的炒饭,够我们四个人吃,你就不用出去吃晚餐了….」
唐云汉顺着王咏棻的意思,和大家一起吃着简单的晚餐。他看着这几个人,跟诊了一整天居然还不累,回来还兴致勃勃地在讨论医案,让他想起自己以前念物理的那种热情。只可惜,除了看夏医师的书十多天以外,他没有半点中医基础,完全是门外汉,什么话也插不上,只是静静地听他们讲。
吃完了晚餐,魏名远主动递给唐云汉一张图表,说道:「你看一下,这样明天到诊所时,会比较有概念,至少知道老师习惯的基本步骤。」
王咏棻插话:「还有跟诊时不要随便说话,有问题私底下问我们,以前有些学生很不进入状况,老师跟病人解释病情时,竟然打断老师来问问题,结果当天下午就被赶回家了。」
「你别听咏棻的,老师告诉我们你要来时,听得出来他很高兴….只有偷偷私底下和那些电影明星病人聊天的,才会被赶出师门。」施启明边看书边听他们谈话地说。
「喂,我只不过是帮忙拔针的时候,找他签个名,那有什么时间和他聊天….」
「什么签名而已?你不是还用手机和人家合照吗?就只知道自己跟大明星合照,也不把机会留给我们….」
唐云汉听着王咏棻和施启明一来一往的话语,脑海里想像着夏医师会怎么样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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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第二天一大早,唐云汉随便吃了一下昨天在飞机场买的干粮,没有等其他人,自己就先开车前往夏医师的诊所,他知道这样对魏名远他们有些失礼,但是,他得在病人来以前先和夏医师打声招呼,并说明一下来诊所的目的。除了对中医的好奇以外,他更想知道一位好的医生是如何面对重病病患,一个治病的决定,或许代表病人的生或死,这样的压力绝对比他帮迪克炒作股票期货时还大很多。而病人本身及家属面对病魔时,会以什么态度来面对人生?为什么选择相信一位医生?在中西医或其它治疗方法上如何选取?决定选择某一种治疗方法,就无法知道另一种治疗方法的结果将会是什么,事后是否会有遗憾或有不同的想法?就像唐云汉的父亲,肝癌一旦做了血管栓塞,就无法知道如果不做血管栓塞,会不会反而病情不会那么快恶化?
唐云汉到诊所时, 整个诊所空荡荡的,工作人员和学生都还没有人来,只见到夏医师一个人坐在上次见面的书房里,看着各地病人寄来的电子邮件及传真。
夏医师喝了几口茶,看到唐云汉,挥挥手要他进到书房里来。唐云汉安静的坐在夏医师书桌旁的椅子上等,夏医师把电子邮件及传真看完,又拿起了茶,一边喝一边和唐云汉说:「很多学生来跟我学习中医,他们也很认真,白天跟诊,晚上念书,好像要把我说的每一句话、写的每一个字都牢记下来…可是真的会坚持下去当医生治病的,大概不会太多,这是一条漫长又寂寞的路…」夏医师不经意露出了一些失望的眼神,唐云汉还没有看清楚,夏医师就又恢复到他那四平八稳的医生风范。
「学中医,一定要学中医的神,而不是学形而已。这个世间的道理大同小异,如果搞得清楚形与神的差异,许多事情就都很容易明白了。任何人、事、物,或者是学问、知识,表现于外的是形,发诸于内的是神。用在人身上,形就是一个人的长相,神是他的内在,他的精神。用在事情上,形是最后的结果,神是让事情发生的原因。用在物,形是东西的样子,神是创造者的意念。用在学问知识上,形是教条、公式,神是背后蕴含的真理。」
唐云汉问道:「所以,形是眼睛看得见的,神是看不见的?」
夏医师点点头:「没错。神是要用心去感觉、去体会。所谓的心领神会,就是这个意思。现在的社会上,一般人太依赖眼睛的,所以看到的、学到的都是形。比如说看人,以为五官一定要怎么样才叫美,忘了真正的美是发诸内而形于外的,所以一堆人去整容,搞得脸上僵硬得一点生气也没有。比如说看事情,只看到结果,不去探讨原因。做学问也是,只会背公式,念教条,没有用心去想背后的道理。在医学上就更不用说了,那些症状是形,治病只看形,只会治形,量了一大堆的数据都是形,所以就是把那些症状都压下来,血压高就吃降血压的药,血糖高就吃降血糖的药,那到底病人为什么会血压高血糖高呢?不去治导致这些症状的原因,就不可能治得了神,病人怎么会好呢?」
「学中医也是一样,有些人学了几十年,只会照抄药方,问他为什么开这些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的根本是乱枪打鸟,给病人开一堆什么都治的药,希望能碰对几个。这些都是很差劲的…」夏医师话锋一转,以锐利的眼神看着唐云汉。
唐云汉明白夏医师的意思,形与神之说一矢中的,更进一步引起了他思辩的兴趣,「可是,形也不会完全不重要吧?」
「问得好,我们既然处在这个有形的世界,形就必定有它的作用。虽说发诸内而形于外,其实反之也亦然。因为眼睛看得到的也会影响人的内心,正因为大部分的人只看得到形,所以在形上面下功夫也是可以有影响力,对自己对别人都是如此。」
这点唐云汉很相信,从小他被母亲教导穿得整齐出门上学,就会有精神好好听课念书,所以他很早就会自己烫制服。等到长大了开始上班赚钱,眼光也越来越挑剔,他知道好听的说法是有品味,但其实也是一种虚荣,可是他就是无法忍受粗质烂造的东西 。
夏医师接着说:「这是西医厉害的地方啊,医院盖得富丽堂皇,医生穿着白袍一派专业形象,一开口就是各种艰涩的病名和专有名词,动不动上千万上百万的仪器,形做到极致了,病人怎么能不信呢?」
「所以中医的整体专业形象也很重要…」唐云汉接口道。
夏医师点点头,「当然,中医要做的事太多了,所以需要人才呀!」他定定地看着唐云汉,「你上次来找我之后,我花了一点时间去了解你的背景。像你这样能很快跨越不同领域的人,想必是能掌握神,而非只是形…. 看你的长相及眼神,我相信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唐云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道夏医师为什么对他有这样的期许,只能点点头说:「我会尽力学习的。」其实,那时候唐云汉根本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真的认真学习中医,可是话既然说出口了,好像签了合约一样,替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或许是唐云汉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其它的问题,还没有机会问夏医师,就看到许多学生们陆陆续续进入诊所的四合院里,原来来跟诊的不只有魏名远、施启明、王咏棻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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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75楼kangkangma 的帖子

怎样能够快乐地赚钱?人生怎么度过才有意义?这些人生的终极问题,我们会思考,会痛苦,但很多时候,绝大部分人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甚至于忘记自我,还自得其乐于表面的所谓成就与收获。不能不说,作者在小说中能这么犀利地剖析一个真正有价值的生命才会认真思考和摸索的问题,真的很了不起!

[ 本帖最后由 kangkangma 于 2016-12-3 13: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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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或许是因为唐云汉在的缘故,夏医师对每个案例都做了很详细的解释, 围绕在夏医师及病人四周的学生们都认真的记下每一个细节。

一开始,唐云汉也跟着一起在事前准备好的笔记本上又抄又写,但是,很快的,他发现他连中医许多的名称都不知道,这样抄抄写写对他一点意义也没有。他决定把笔记本和笔放下,专心观察夏医师和病人的一举一动,看着夏医师有时候把身体移近病人,有时候刻意和病人保持距离,有时候对病人有说有笑,有时候对病人非常严厉,似乎和每一位病人都是一段非常不一样的舞台剧在上演。而病人的眼神里显露出来,有的害怕惊恐,有的充满希望,有的却带有无知与藐视。唐云汉在想,或许每个人会生什么样的病,看病进展如何,好像和他的人生态度有关…。

下午最后一位病人,是上次唐云汉看到的天使人症的女孩子。听旁边的学生说,这几个月来,女孩子在夏医师的治疗下,断断续续的有进步。今天女孩子再度来到了夏医师的诊所, 女孩子没有坐在轮椅上, 而是由妈妈牵着手慢慢走进诊间, 双腿可以直立,身体也没有再抽筋了,神志清醒很多, 也不再流口水了,虽然还是看出来女孩子和正常人很不一样,但是,很明显的比唐云汉上次看到的进步很多。女孩子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和其他学生一样,专心听妈妈向夏医师陈述最近改变的情况。正当大家等着看夏医师要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时候, 女孩子突然两眼深深看着夏医师, 站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夏医师, 仿佛是在用她全部的生命向夏医师说谢谢。这时候, 唐云汉和在旁边跟诊的十几位学生,眼睛都红了,眼泪都掉了下来,大家的心都被深深感动了。

唐云汉想起迪克说的「一个人的伟大,在于感动很多人,这种感动是有生命的,是可以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是能影响很多人的一生。」是的,此时此刻,唐云汉深深被夏医师的伟大所感动,他打从心里赞叹中医的伟大,让一个被主流医学认定无药可救的病人,竟然能有如此的改变。唐云汉觉得今天一大早对夏医师说他会尽力学习中医,是一个很正确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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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回到了公寓,唐云汉还没有从天使人症女孩子的震撼中清醒,他就立刻用网路电话打电话到台湾,前前后后讲了半个多小时,语调起起落落,

通完话十分沮丧地走到客厅,坐在餐桌旁包水饺的几个人都停下的动作抬头看着他,显然即使关着门,刚才说的话还是都让他们听见了。

「你还好吧?」王咏棻轻声问道。

唐云汉摇摇头,「没办法,他们不肯让我爸来看老师。」唐云汉现在也改口叫夏医师为老师。

「为什么?西医不是放弃了吗?」施启明不解地说。

「我小舅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说我爸情况这么糟,不能坐长途飞机,西医虽然不再积极治疗,但是有状况可以马上住院处理,就算要看中医也不用跑这么远来看,台湾就有很多中医都说可以治癌症…」

「是吗?那个中医敢说能治末期肝癌?连老师都没有把握…」施启明话还没说完,王咏棻就瞪了他一眼,他立即噤口。唐云汉已经叹口气道:「是啊~我知道…老师第一天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魏名远缓缓地说:「云汉,生死有命,就算是家人,我们也要学着舍得和放下。你爸就算来了,也未必能改变什么。你打算回去吗?」

「我妈到现在还不肯让我爸知道他得的是肝癌,上次我回去她就已经很紧张,刚才又要我千万别再没事跑回去,她说,等时候快到了真的瞒不住了再说…」唐云汉声音一下子哑了下来。

「这个…家人到底要不要告诉病人病情这种事,你们觉得呢?病人应该有权利知道吧?」王咏棻好像想缓解一下气氛似的嚷嚷起来。

「可是在西医的架构下,你讲了不就等于对病人宣布死刑?老师不是常讲吗?许多病人是被吓死的,那不讲是不是还比较好?病人至少不会胡思乱想,或是丧失求生的意志…」施启明说。

「这就是我妈的理论,她非常坚持绝不能告诉我爸…」

「但是,人不会无缘无故生病的,」魏名远若有所思地说,「尤其是癌症或是慢性病,跟生活习惯很有关系,如果病人不知道自己有严重的病,他们也就不会去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有时候我在想,那些觉得西医的手术化疗放疗有效的人,究竟真的是那些治疗有效,还是治疗过后他们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和想法,不再加班熬夜暴饮暴食﹑开始运动什么的,所以才抗癌成功的?」

「所以说,」唐云汉蹙着眉道:「西医在诊断出病人有癌症的时候,与其宣布是绝症,他们应该说的话是,依据我们西医的理论,我们除了手术化疗放疗以外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治疗,所以如果你还是不改变你原有的生活方式,你的情况在西医的理论下会越来越严重,而有致命的可能。」

「说的好!」施启明大叫起来,「可是,我告诉你很多西医不但不是这样讲,反而说,你不赶快做手术化疗放疗就会死!我一个同事就是这样,结果手术化疗放疗都做了还是死了!而且死之前真是受尽折磨,全身都在痛,打吗啡都没有用,他太太就是抱着他一边按摩一边哭,我们去看他的时候都是心如刀割耶… 」

「西医至少应该跟病人说,我们的理论是用手术化疗放疗,疗效也只有多少多少,过程也很痛苦,但这只是其中一个选择,你也可以试着改变你的生活方式,去度个假,或者寻求其他医学理论的疗法,比如说中医。鼓励病人试试看嘛?为什么他们不会治就要宣布死刑?」魏名远说着便放下了饺子皮站了起来。

「不可能啦!手术化疗放疗都很赚钱耶!大家都不做他们损失可大了!」王咏棻挥着手说道。

「也许不完全是为了钱,也有法律上的问题,」唐云汉想起了史丹佛教授的说法,「手术化疗放疗是西医的标准程序,不做的话,病人变严重了就会来告医生,做了这些东西即使病人死了也不会被告。」

「你看看,你看看,这合理吗?」施启明像个演员一样地用夸张的语调喊着。

「所以老师才常常那么生气啊!」王咏棻说着:「就是有人愿意捧着大把钞票让那些东西来残害自己的身体,人都被折磨死了还感谢西医尽力了。但看中医呢!才吃了一两次药就有进步但没有完全好就怪医生功力不够,嫌东嫌西的,标准怎么差那么多啊?」

「没办法,这就是西医是主流医学的情况下必然的结果。」魏名远叹道。

「问题是,为什么西医用这样的理论和方式还可以一直成为主流医学?拜托,家里有人生过一次重病就应该看出端倪来吧?我老婆就是吃西药结果被副作用搞得越来越严重,那继续治下去的结果就可想而知嘛!还一直试?」施启明边说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The definition of insanity is doing the same thing, over and over again, but expecting different results.」唐云汉说道。

「什么啊?」王咏棻侧着头问。

「传说中的爱因斯坦名言,发疯的定义就是一直做同样的事却期待不同的结果。」施启明配合着手势高声地说。

「也有人说是法兰克福讲的,看来伟大的政治家和科学家都要有承认错误与愿意改变的勇气。」魏名远接着说。

「医生不是更应该要吗?人命关天的事耶!」王咏棻摊着手问。

「医生?不,是病人和家属应该要问Why,为什么会得癌症?为什么要做手术?为什么要做化疗放疗?为什么做了癌症还是复发?为什么做完不一定能好又这么痛苦还要做?为什么没有别的方法?为什么…」唐云汉边讲边激动了起来。

「唉~你一定从小就是个特别爱问为什么的好奇宝宝!」王咏棻笑着说:「难道没人跟你说:为什么那么多为什么?小孩子多听少问!我妈都是这样跟我说的!好了,越讲越严肃了啦!为什么我们还不吃饭?煮水饺啦!我快饿死了!」她拿起一盘包好的水饺,走向料理台,其他人也跟着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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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唐云汉在佛罗里达州停留了一个多星期,白天在夏医师诊所里跟诊,有时趁空档时到药方看他们包药及制作各种中药成品,晚上和魏名远、施启明、王咏棻聊天,也听他们对病例的分析讨论。离开前,夏医师把他私人的MSN帐号告诉了唐云汉,他要唐云汉有问题就直接问他。MSN在硅谷算是很旧的通讯平台,生活在硅谷的人们大多已经换成各种新的网路通讯方式,但是,唐云汉觉得夏医师会使用高科技通讯平台,已经很先进了,更何况愿意让他随时可以联络,实在是很难得。唐云汉特意注册了MSN帐号,在上面唯一的朋友就是夏医师,这让唐云汉很放心的一直打开着MSN,不用担心被不熟识的人打扰。

一开始唐云汉不好意思打扰夏医师,看到夏医师在MSN线上,最多只是简短的问候夏医师。久而久之,唐云汉和夏医师在MSN上的互动越来越多,从唐云汉念书不清楚的地方、夏医师的医案及网站上的文章、新的医学研究,到医师与病人的互动、人生的哲理等等,师生两人无所不谈,在网上谈起来,往往就是一两个小时,这对唐云汉学习中医有很大的帮助。

这天晚上,夏医师花不少时间和唐云汉解释中医所谓的「辨证论治」。辨证论治,这四个字常常在报章杂志上出现,耳濡目染久了,唐云汉反而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毕竟医生当然得看病人的情况来治病。

「其实,很多人都把辨证论治看得太肤浅。」夏医师在MSN中徐徐地说到:「辨证论治,这个证字, 代表病人的综合表现,不是病症的症,那是指单一的症状,更不是一个检验数据或是一个西医的病名。以高血压为例,血压高是人体表现出来的一个症状,它本身不是人体出问题的源头,不知道问题的源头,而只是使用西药或中药来压低血压,不仅仅无法解决问题,往往造成更多的伤害。」

「那请教老师,我们该如何看待高血压?」唐云汉在MSN上轻轻的打了一行字。

「我们可以用都市供水来做个比喻,都市供水站利用水压把水配送到都市里各个家庭用户,本来水压及管线设计好提供每户适当的供水量。有一天,也许是某个地方的水管破了,也许是某户人家毫不节制的浪费用水,供水站供应的水量不敷使用,离供水站最远的几户水量大幅下降,无法正常过日子,这几户人家急得向供水站求救…」

唐云汉没等到夏医师整个句子在萤幕上出现,就直接回问了:「供水站一时无法找出问题所在,只好暂时加高供水站的水压?如此可以让较多的水达到没水用的那几户人家。」

夏医师:「没错,也就像病人的血压开始增高… 一阵子以后,督查人员来检查供水站,发现供水站的输出水压过高,担心某些地方的水管会承受不了压力,也没和供水站人员讨论为何之前把水压设定调高,只顾着急急忙忙地把紧急排水伐打开来降低水压,紧急排水伐打开后,供水站的输出水压降低了。结果呢?不但离供水站最远的那几户根本没有什么水可用,其它很多户也开始缺水了,更糟的是警急排水伐排出的水没有地方渲泄,造成淹水,给居民带来更多的问题。 」

唐云汉觉得夏医师这个比喻还真贴切,也是医疗上每天都在上演的真实事件。他以前也看过医学报导,大多数高血压病例是所谓的原发性高血压,也就是说找不出造成高血压的原因,而西医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直接使用化学药剂稀释血液浓度等,或者用其它生化方法硬把血压降下,无异于上述的比喻,其对人体长期的负面影响可想而知。

「那中医怎么治疗高血压?」唐云汉问夏医师。

「中医是不直接治疗高血压的。一开始我们就说过血压高只是人体表现出来的一个症状,它本身不是病。当然,血压不会无缘无故地增高,高血压病人也不会只有血压高而没有其它的问题。针对病人各方面的症兆,一个好的中医可以循线找出问题的根源,或许是肝肾的问题,或许是脏腑合作上的问题,或许是更深一层的问题,中医在问题的根源上做治疗,血压自然会下降,这也就是中医辨证论治的治疗原则。」

「请问老师,为什么外面很多中成药都标榜着降高血压呢?」

萤幕上先显示了一个愁眉苦脸的符号,夏医师的回答才显示出来。 「很可惜,现在很多中医都受到西医的病名所影响,甚至中医大学及研究所亦以西医的方式来思考,把高血压解释成五六种中医病理,分为肝阳上抗型,肾虚型等等几种型的高血压,每一型高血压对应一个中药处方。这样的分法,原本只是方便学习与讨论,现在却成为中医治疗高血压的指导原则,很多中医师落入选一种处方给高血压病人服用,处方没效,代表判断错型,换一个型的高血压中药处方再试。当这五六种类型高血压的中药处方都没效时,中医师也就束手无策。如此做法,并不是正统中医的辨证论治,如此的类型思维,以引发了中国内部对中医所谓的去医存药的谬论,这其实是对中医很大的误解。」

唐云汉看看时间,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夏医师那里就是快半夜三点了!唐云汉很不好意思,每次和夏医师在网上聊起来,就害得夏医师很晚才睡。唐云汉又像以往一样,向夏医师道歉,要他赶快去休息,夏医师总是说「不急,我们多聊聊。」

「老师自己不是常常告诉病人,晚上十一点到三点,是肝胆经的时间,一定要睡觉,不然,人体很多修复的工作都无法进行,特别是肝脏无法把新的生命力注入血液里…」

MSN迟迟没有显示夏医师的回覆,唐云汉看不出夏医师在想什么,正准备关机睡觉时,萤幕上跳出了几行字:「会不会养生,和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养生,是两回事… 我有很多事情得去完成,目前,睡觉对我而言,是个奢侈品,我得把这古老的中医智慧传承下去… 等你能够独当一面时,我会有很多的时间睡觉的。」

唐云汉看到夏医师的文字,心中怪怪的,「睡觉」似乎是个双关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时,MSN显示夏医师已经下线了…。唐云汉觉得夏医师太辛苦了,他在佛罗里达跟诊的时候了解到,夏医师总是早上八点十五分准时到诊所,下午六点离开诊所回家休息。七点半用完晚餐后,夏医师或者在家附近散步,或者弹一弹吉他,听说夏医师很喜欢音乐的。晚上八点半前,夏医师就会回到自家的书房里,开始他第二段的「上班」,思考白天重病病人的症结所在、 写医案、写书、回答各地学生寄来的问题等等,一大堆的事情得处理。唐云汉心里有些难过,开始担心起夏医师的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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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楼主继续更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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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86楼dswy 的帖子

我还以为没人看呢,好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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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唐云汉觉得他好像永远逃不掉念书的日子,已经念了那么多年的书,没想到现在又再度像个学生一样,整天看着医学的东西,几乎足不出户、废寝忘食。每天除此之外,就是和家人通话,询问爸爸的情况。小舅虽然反对让爸爸来美国看夏医师,但同意让爸爸看台湾的中医。唐云汉问了跟夏医师跟诊的同学们,找到一位南部的中医师,妈妈哄着爸爸说是帮他调养,每周都去看。唐云汉想再回台湾一趟,但是妈妈总是不肯,说爸爸气色有比较好,自己感觉也不错,何必引起他的疑心,两人天天争论,最后妈妈要唐云汉等台湾没那么热了再回来吧!

这天邮差塞进来的一堆广告里夹着一封印着烫金字的信,原来是迪克寄来的请帖。迪克公司的宴会在旧金山一家闻名的米其林餐厅,唐云汉看着上面的菜单选项,有三套选择:素食、海鲜、海陆。每一套都是十道菜,从前菜到甜点一应俱全,还有精心搭配的酒。唐云汉看着菜名里的野生龙虾、帝王蟹、有机牛排、松露、鹅肝酱、鱼子酱…,可以想见将是怎样一个豪华的盛宴。唐云汉看着一旁报纸上写着一篇篇关于股市崩盘、公司裁员、商家倒闭、员工失业的消息,虽然他知道迪克的话没有错,股市崩盘不是他们造成的,可是他却无法摆脱这种庆祝好像是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上的念头。

「想太多了,至少,开party可以让这家餐厅暂时不会倒…」唐云汉一边想着,一边在回函上勾选海陆大餐。

不过,宴会的三天前,唐云汉接到他大姊的电话。然后,唐云汉打电话给迪克。

「抱歉,迪克,我不能去你的宴会了,我得回台湾。」

「怎么了?」

「我父亲去世了…」

「喔!真令人难过…布莱恩,有什么我能做的吗?请一定要告诉我…」迪克语气听起来充满了真诚关心,唐云汉有一点感动。

「谢谢你,迪克。我已经订好票,今晚就走,回来再跟你谈吧!」

唐云汉一边收着行李,一边挥去止不住的泪水。唐云瑞说爸爸是在睡梦中去世的,妈妈大约凌晨两点多醒来,发现爸爸不太对劲,伸手一探已经没有了呼吸,等到医护人员来,就确定没有心跳。唐云汉想起在台大醉月湖旁,爸爸的话竟一语成谶,而那也成了父子最后一次单独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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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台北的夏末初秋,白天依旧十分燥热,唐云汉穿着黑色的衬衫都还一直流汗。爸爸的告别式在生命礼仪业者全包的服务下顺利完成了。虽然唐云汉对他们所说的许多必要的繁文缛节有很多疑问,但是,当连没有宗教信仰的妈妈都一再嘱咐着一定要折莲花诵经才能让爸爸送到西方极乐世界,他实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跟着做。一家人遵循着种种仪式把爸爸的骨灰送到了骨灰塔,接着又来祭拜了好几次。这天是周日,小舅正好有空,小舅妈提议跟他们一起上山来祭拜,忙完后唐云汉发现唐云泰又跑到一边去接电话,忍不住奇怪他这个哥哥最近好像常常如此。

唐云泰收起了手机,朝家人走来,拉着唐云汉对大家说:「你们先坐小舅的车回去吧!我和小汉把剩下一些事办完,然后带小汉去走走!小汉很久没走过北海岸了吧?来!」大伙还来不及回应,唐云泰已经拖着唐云汉往外走。唐云汉以为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办,结果不过就是跟灵骨塔的人打声招呼,然后就来到停车场。

「哥,你还要带我去哪儿啊?我其实很累,想回去睡觉。」唐云汉坐进了唐云泰的车里,打着哈欠说着。

「那你在车上睡一下吧!反正到市区还很久。」

「你要回市区?那干嘛不载大嫂他们一起?你不是说去北海岸吗?」

唐云泰没马上回话,唐云汉瞪着他大哥问:「怎么啦?」

「有件事跟你说…」唐云泰在红灯前停下来,看了唐云汉一眼:「我…有个女朋友。」

唐云汉一下子清醒:「哥!你~」

「这阵子忙爸的事,没时间陪她,一直打电话来吵。我待会儿在市区放你下去,你看看要去哪里逛,晃到晚一点再回大姊家。」

唐云汉看着他大哥,这位从小循规蹈矩的模范生,在人生各个阶段都扮演着最好的角色:好儿子,好学生,好兄弟,好员工,好丈夫,好女婿,好爸爸…他从不顶撞父母,对人永远谦逊有礼,对妻子体贴入微,对女儿悉心呵护,在公司尽职守分。此刻说这话稀松平常,好像只是要唐云汉帮他买份报纸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你和大嫂怎么了?」

「没有怎么样。不是敏君的错,是我对不起她。」

「妈还一天到晚在吃醋,说你疼老婆疼过头了…」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相…」唐云泰冷哼了一声。

这话让唐云汉不禁楞住,「那不然呢?她很年轻?很漂亮?」

「没有敏君漂亮,年纪也比她大,还有点胖…」

「个性很好?很温柔?」

「以前是,现在也常常吵。」

「那你干嘛?自找麻烦?我回美国了你找谁当借口?」

「再说吧!我已经很烦了!」唐云泰不耐的回道。

「你很爱她?分不开吗?」

「小汉,跟你说你也不懂!你还没结婚,没小孩。人生不是那么简单的…」唐云泰的眉头揪在一起。

「那你这样不是把人生变得更复杂吗?我没在怪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才不吃八股教条那一套。可是我看不出来你这样是为了什么? 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不开心?」

「我就是不开心!怎么样都不开心!这个世界很难让人开心!」唐云泰提高声量,「从小到大只知道要听话!听话就有幸福的人生吗?谁告诉过我婚姻是怎么回事?谁告诉我当父母是怎么回事?人生就糊里糊涂这样走过来,都是为了别人!没有一天能过我想过的日子,我很烦,真的很烦!你能不能就不要管我,帮我这个忙就算了?」

唐云汉没吭声,他突然觉得很难过,他对唐云泰说:「你在下一个路口放我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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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台北的街头还是一样热闹。唐云汉沿着松江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心里想着云泰刚刚讲过的话,看着急急忙忙擦身而过的路人,他好像一个隐形人,穿梭在台北的街头,却没有人注意到。走了快半个小时,唐云汉往前方看去,看到行天宫的入口就在宽广十字路口的斜对面。

虽然唐云汉在台北念了四年大学,从来没有进到行天宫里面过。大学时代,唐云汉常常骑摩托车载吴若乔到行天宫门口搭公车回家,那时候唐云汉很用功,很小心的在学业与爱情之间保持平衡,他想行天宫正好在台大和士林的一半,送吴若乔到行天宫门口搭公车既可以多陪陪吴若乔又可以来得及赶回去念书,是一个很好的做法。

唐云汉苦笑地想着,当初怎么那么精打细算,连谈恋爱的时间也不肯多花,走得那么急那么赶,如今又换来了什么?唐云汉想既然都走到门口了,何不进去参拜参拜,听说行天宫很灵,去抽根签好了,凡事都有第一次,选期不如撞期。

路口的红绿灯许久不变,唐云汉看看旁边的地下道,转个身,踏着水泥阶梯往下走。才进入地下道,冷冷的霉味传入鼻中,地下道的空气实在不敢领教,难怪那么多人都宁可等红绿灯过马路,不走地下道。

短短的地下道里,摆了好几个摊位,唐云汉这时想起来,常听朋友说行天宫地下道以算命闻名。

「年青人,是不是想算命?试试看无妨,给你做个参考…..」。唐云汉才多看一位算命师两眼,就被他叫住。唐云汉挥挥手,本来不打算理他,下一步还没跨出,就改变主意了。是啊,算算又何妨?唐云汉坐了下来,问了问价钱,点点头,报上了自己的生日及时辰。

「年青人,你的命盘十分特殊,很不好解,还好你遇到我,换成一般的算命师,肯定给你解错,有的会说你是个汲汲营营的生意人,有的会说你有牢狱之灾,有的甚至会说你走上演艺圈,在众多女影迷的追捧下迷失自己。」算命师缓缓地开始说。

唐云汉僵硬的动一动嘴角,假装笑一笑,心里想又是一个精通「算命赚钱术」的家伙。在台北帮人算命,算命师总是可以先问客人「你家或办公室附近是不是在施工?」,台北大都会里,一天到晚都有不少地方在施工,算命师问有没有施工,有一半机会会猜中,猜中时,客人会觉得算命师很灵,如果没猜中,没关系,算命师会假装如释重负的说「还好没有在施工,否则你会更惨!」唐云汉没有揭穿算命师的手法,心想都已经决定要算命了,就姑且听下去。

「你啊,命盘上有几个特殊的格。紫微斗数里,命盘成格的人不多,有的人成了一个好格,一生吃好的穿好的,有的人成了一个凶格,一辈子辛劳。你的命盘难解就在于你有好几个格,外加你是辛年水二局!」

唐云汉实在听不懂,只好轻轻点个头。

「你是巨门入命化禄,天生能说善道,加上红鸾入命,红鸾入命的人,长得俊美有异性缘,所以你适合当公众人物。不过,你夫妻宫化忌,不免因异性缘而受到很多困扰,还好,你正好是水二局,水二局遇忌不化有惊无险。同时,你巨门在命宫入陷,本来是免不了有牢狱之灾,但是你偏偏又是辛年出生,化禄禄存暗合,此乃化星反贵格,主富贵也…..」

算命先生讲得正起劲,唐云汉却听得头晕,打了个岔:「您刚才说我的命盘上有好几个格,是什么意思?」

「是啊,你有好几个格, 刚才说的化星反贵格是一个,巨日格是另一个。巨日格的人是天生的商人,只可惜你的紫微星出现得太早,让巨日格太早发功,想必你一定书读得很好,学历很好本来是件好事,不过可惜了,如果紫微星晚个十年二十年正当你事业往上冲的时候再出现,巨日格的商人才华才能充分发挥,不然可能像冲天炮,射得又高又快,但一下就掉下来了。」

听到这里,唐云汉想起了艾比客的种种,心脏像是被人戳了一刀,一阵绞痛让他无比痛苦。 「那我不就玩完了?」

唐云汉的心情好像在洗三温暖,一下热一下冷,还没有稳下心来,算命先生继续说:「别急,我还没说完,你还有一个格,你科权禄三化曜会于命宫三方四正,此乃三奇加会格,男命三奇加会,绝非等闲之辈,主大富大贵。看你的面相,天人地三才均匀,直视不见双耳,只见一对如珠的大耳垂,亦主大富大贵。面相与命盘相合,乃入格也,八九不离十。」

唐云汉有些错愕,想起之前夏医师也提到他的耳朵「正面不见耳、有垂又有珠」。

「不过,你得潜沉几年。一方面,三奇加会格必须等到科权禄三化曜会到了才能发威,以你的命盘而言,四十二岁才会到。另一方面,你这十年大运,左右有太阳和太阴来夹,太阳出于子时,太阴出于寅时,日月顺序相反,反于常理,这个我们叫做日月反背,十年大运受到很大的压抑….」

「十年?十年很久啊!」唐云汉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你别紧张,十年大运不仅仅受到本身十年的格局影响,前五年也受到前十年大运的影响,后五年也受到后十年大运的影响,只有中间几年比较不受前后的十年大运影响。更何况成大器的人,就算是潜沉十年又怎么样?」

「好吧,谢谢您!」唐云汉站起来,伸手从皮夹里掏出四张台币千元钞票交给算命先生,原本说好的三千五,唐云汉也不打算要他找回五百元。

算命先生笑了笑:「年青人你很干脆,那我就多告诉你一些」,算命先生挥挥手叫唐云汉坐下。

「我刚才零零散散的讲了一堆,你都记住了?」

唐云汉点点头。

「我再告诉你紫微斗数算命最重要的心法,那就是紫微斗数是算相不算事,所有的星曜与格局都代表一些相,但是,相与事件的连结却不一定是一般人想的单纯。譬如,我一开始提到巨门在命宫入陷的坐牢相,坐牢相不一定是真的坐牢,很多人在办公室里忙得无法出去透透气,那也是一种坐牢相。另外,每个相必定出现而不能互相抵销,你一定听过人家说过什么紫微星来会可以化解灾难,其实,真正的意思不是什么化解,而是所有该发生的相都得在同一件事上发生,紫微斗数算命最困难的地方,就是想出怎么样的事情能够同时表现出好几个看似冲突的相,譬如既有坐牢相又有发财相,医生就是一种可能,每天在小小的诊间看一票愁眉苦脸的病人,这和坐牢时与其它倒楣的人被关在一间小小的房间有什么两样?有没有钱赚是最大的差别,一个是发财相,一个是破财相!」算命先生在说到「医生」时,特意的停顿强调了一下。

唐云汉毕竟是个聪明人,听得懂算命先生的意思,但是他没有意识到算命先生提到「医生」时改变了语气。

算命先生点上一根烟,把一包烟递给唐云汉,唐云汉摇摇头,把烟包放回了算命先生杂乱的小桌上。算命先生抽了几口烟,看到唐云汉不喜欢烟味的样子,把手上的烟捻熄了,继续说:「所以,我刚才讲了一堆好的坏的相,你要自己用心想一想,你的人生为什么会同时出现这些奇奇怪怪又互相冲突的相,如果你能想得通,你很多的疑惑就会有解答。」

唐云汉点点头,「那在我想清楚以前,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帮我做人生的选择?」

「也有。」算命先生忍不住又点上了烟,「紫微斗数十二年走一圈,就像一次轮回,虽然十年大运可能很不一样,流年的相多少和十二年前有所相似。所以,当你有疑问时,不妨想一想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你当时的决定又造成了什么样的结果,回想一下,对你当下的思考会有不少的启发。」

唐云汉再度起了身,心里想不管这位算命先生算得准不准,他话中的道理値得深思。唐云汉很诚恳地对算命先生说谢谢。

唐云汉走出了昏暗的地下道,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了人间,算命先生讲的话还不知该不该相信,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思考。然而,「潜沉十年」四个字一直在唐云汉心里环绕,情绪十分低落。唐云汉心想,他努力的念书,努力的做事,比很多人早拿到博士学位,比很多人早爬到高级管理阶层,如今「潜沉十年」四个字把他多年来的努力,狠狠得打回了十年,唐云汉头脑里一片空白。 「他是指只有中间几年吧!」唐云汉想办法替自己洗脑,但是,越想挥去的恐惧,越是萦绕在脑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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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进去吧,进去行天宫请神明开示吧,唐云汉在心里告诉自己。虽然唐云汉一直认为,一个人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一个人未来的好坏,取决于今天他是否努力。不过,教授说过:「这个世界和我们原来想的很不一样」,或许真的有神明,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来求神拜佛?

跨过入门的门槛,唐云汉依照习俗洗了个手表示对神明的敬意,向穿着蓝袍的志工婆婆领了两根香,缓缓的穿过人群,走进中庭。唐云汉点燃香,先向紧闭大门的方向拜一拜,志工婆婆告诉他,那是先拜天公。唐云汉把一支香插入香炉后,慢慢的绕到大殿门前。大殿中间坐立着关公云长的神像,唐云汉看着关帝君的神像,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唐云汉小时候身体不好,妈妈买了个关公大刀形状的玉佩给唐云汉,一丝红线穿过小小的玉佩挂在他的脖子上,妈妈说关老爷子会保佑他平安。年幼的唐云汉相信妈妈讲的话,小心翼翼的戴着玉佩,觉得正义的关公一直在保护他。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玉佩没戴好,掉到地上摔断了。唐云汉很难过,妈妈说,玉佩摔断了,代表本来有难,但是被玉佩挡掉了。

唐云汉拿着手中的一支香,对着关帝君神像拜了三拜,报了名字与来意,轻轻的把香插进了香炉。唐云汉拿起了一对卜卦的柸,默默的问了他的事业,抽了支签,把一对柸往地上一扔,一上一下,看来关老爷子用这支签回答了他的问题。

第二十九首签,唐云汉不安的走到放签诗的房间,在厚重的柜子里找出第二十九首签。上面写着:

「台北关帝庙行天宫 第二十九首丙壬(上吉)

祖宗积德几多年,源远流长庆自然,若更操修无倦己,天须还汝旧青毡

圣意:天福善,产贵子,病者安,讼得理,名必遂,仍得利,行人归,皆如意

解曰:士人占之大吉,官员占之高擢,庶人占之终有发达,但要修心向善,方得源远流长,不可变易祖德,自损心田,则亦有不应之时也」

看来是祖上积德,才能让唐云汉有未来的希望。唐云汉想想也对,小时候爸爸常常提到唐云汉的爷爷,那个和唐云汉没有一点时空交集的爷爷。爷爷是黄埔二期军官,战功彪炳,三十几岁就官拜少将,对日抗战时救了很多的百姓,可惜不幸战死沙场,留下唐云汉的爸爸,年纪还小就跟着国民政府的革命遗族学校逃难到了台湾,爸爸没有享到什么福,没爹没娘的在台湾长大,或许爷爷积下的阴德,会用在唐云汉这一代吧。

看来唐云汉真的得好好潜沉几年,养心修性,不失祖上正义仁慈的德,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四十二岁」,唐云汉突然想起了一本很有名的科幻小说「银河便车指南」,那原本是三十年前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在英国广播公司(BBC)的科幻广播剧,叫好又叫座,很快的以各种形式流传到欧美各国。故事当中,一台超级电脑被用来找寻「人生、宇宙与一切事物的终极问题的终极答案」。 「42」是超级电脑用很长时间找出来的「终极答案」,不过,很可惜,超级电脑只有办法找到「终极答案」,却无法找出「终极问题」,导致一个知道答案但不知道问题的困境,没有人知道「42」是什么意思。唐云汉心想,这个「42」或许也是他要找的「终极答案」,但是,他的「终极问题」到底是什么呢?是他的事业该如何发展呢?是他的爱情会是在哪里呢?是他的人生该如何走呢?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受到疾病的折磨呢?还是这一切的一切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天须还汝旧青毡」,唐云汉心想,「或许到那一天,我会了解我的终极问题是什么」。

唐云汉漫无目的地走在在热闹的台北街头,天色渐渐暗下,想到大哥要他晃到晚一点才回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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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吴若乔看着客厅电话的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答录机响了,吵杂的背景声却没有留言。她迟疑了一下,拿起了话筒。

「妳…在家啊?」

「是…是啊!诈骗集团太多了,认识的人都打手机。你…回来了?」

「嗯~我爸爸过世了…」

「这样,你在哪儿?」

「行天宫附近吧?我也搞不清楚…等等,好像这儿有捷运站,民权西路站…」

「我正在做菜,不然你过来一起吃?还有一锅茶叶蛋喔!」

「好…」

「还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

「那~待会见?」

唐云汉按了电铃,走上了二楼。吴若乔拉开了铁门,她穿着一套合身的灰色瑜珈服,脸上红通通的,唐云汉有点晃神,卤茶叶蛋的香味飘了出来,唐云汉深深地闻着。餐桌上已摆着一锅海带蕃茄排骨汤,一盘大蒜炒菠菜,一盘炸鸡翅。

「我来帮忙吧,这年头哪还有人像妳这样,回台湾了还自己做菜?尤其旁边就是夜市…」唐云汉跟着吴若乔进了厨房。

吴若乔一边递给他一盘豆干炒小鱼,一边说:「都弄好了。常吃外食本来就不太好,总不能每餐都吃路边摊,也不想,一个人坐在餐厅里… 」。唐云汉觉得「一个人」那三个字好像特别响亮,吴若乔接着添了两碗饭,「不过最主要的是,借着做菜怀念我妈…虽然手艺是差多了…」
唐云汉明白她的意思,吴若乔的妈妈烧得一手好菜,他以前也吃了不少。

吴若乔又夹了好几个茶叶蛋,「就这样了,随便吃吃?」

「这哪叫随便吃吃?」唐云汉一面吃一面说,一股久违的感觉从舌尖迅速地蔓延到全身,「真的~好好吃…」

「那就多吃点,你瘦了很多,家人生病,真的很煎熬…」

唐云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吃着。吴若乔见他飞快的吃完一碗饭,又帮他添上一碗。

无声中许多往事像潮水般涌来,充塞在这温暖的小公寓里。

等到喝第二碗汤的时候,唐云汉才突然说:「我爸,唉…我那时应该坚持不要再做拴塞的,如果早点遇到妳,早点去看中医,也许还有救…」

「很难的,在这个西医被视为正统主流医学的时代,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坚持用中医的方法的,通常都是等到西医放弃了,才去找中医,希望奇迹出现…」

「是啊~偏偏这种情况下中医也无能为力了,就会说中医没有用,像我小舅他们就是这样说…」

「这就是中医不是主流医学的结果,受害的其实是大众。可是,要改变现况很难的。」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大家这样被折磨吗?」唐云汉叹息着,眉头蹙了起来。吴若乔想转移话题,连忙说道:「别想太多,你也尽力了。这几年,除了伯父的病,其他方面都还好吗?」

唐云汉看着吴若乔,「妳說呢?」

吴若乔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喝着汤,头也没抬的说:「比如说工作还顺利吗?你还在英代尔?」

半天没听到他的回答,吴若乔抬起头来,唐云汉还是定定的看着她,那眼神里有一些她不太确定的东西。

「我离开了。今天不谈工作好吗?」

「喔!」吴若乔有点不知所措,以前只要一谈工作总会让他眉飞色舞,「那讲你交了几个女朋友好了…」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妳真的想知道?」唐云汉的眼光灼热地好刺眼。

「是…没有…其实…随便你吧!讲别的也可以,像是…」

「对不起…」

「嗯?」吴若乔有点错愕。

「我不该来的。今天我妈都还提醒过我们,一年之内不能去别人家的。想想也有道理,现在讲得出什么愉快的话题呢?我只是…下午那时候…等会儿我帮妳收拾一下就该走了…真的很抱歉!」

「不会的,我不介意的。我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尤其是这种时候…我也是过来人…」

唐云汉像似要说什么,不过却低下了头把汤喝完了。他站起来要收拾碗筷,吴若乔阻止了他:「摆着吧!你总是客人呢!」

「是吗?」唐云汉的眼光又投向她。

「我的意思是…你等等,还有水果…」吴若乔避开他的眼光往厨房里钻,端出一盘五颜六色的水果拼盘。

「吃不下了耶…」唐云汉摸着他的肚子。

「那我摆在茶几上,待会儿再吃。你坐过来吧!」

唐云汉起身来,坐进了客厅的沙发椅里。茶几上摆着报纸,影艺版上有一张照片引起了唐云汉的注意,他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下。

「那是现在最红的韩剧女明星,很漂亮吧?我也很喜欢她…」吴若乔瞄了一眼照片说道。

「我认识的一个律师,人家都说她像韩国女明星,这张还真的很像。」唐云汉放下了报纸。

「这么漂亮的律师?」

「哈佛法学院毕业的,人很聪明。」唐云汉看了吴若乔一眼,「她帮我一起做了一个并购案,能力蛮强的。」

「不会吧?她每次都演很可怜要不就很可爱的小女子,都是被欺负的。好难想像长得这样又很精明能干的律师喔!希望有机会能见识一下?」

唐云汉笑一笑:「这个律师,她叫珍妮佛,反应快口才又好,和她吵架很难赢的,不可能被欺负。」

「那不是跟你很像?」吴若乔随口消遣他一句,唐云汉却愣了一下,他又看了那张照片一眼。

吴若乔看着唐云汉,轻声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她吧?」

唐云汉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问道:「妳还在意吗?」

「我?不是….我只是,没有,嗯….」

唐云汉看着吴若乔那又惊又慌的样子,忍不住靠上前去,又逗她一句:「那是什么?妳吃醋了?」一靠近吴若乔,就闻到一股曾是他无比熟悉的幽香。

「怎么会?我…那有这个立场?就算有,其实….我感谢在你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人,因为有他们,才造就了今天的你…」吴若乔轻轻地说。

「妳…还是这么体贴,这么温柔?妳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吗?」唐云汉嗅着那让他魂牵梦系的味道,语无伦次地问着。

「我的温柔早就给了你。」吴若乔说的好小声。

「那我能再次拥有妳的温柔吗?」唐云汉眼里闪着火一般的光亮。

吴若乔双颊更红了,她的眼神让唐云汉心头狂跳了起来。

唐云汉正想要再靠她近一点,手机响了起来。

「喂?嗯?大嫂?」唐云汉一下子神经紧绷起来。

「小汉?你们在哪里啊?你哥呢?他怎么手机都不开机?他老板找他找到家里来了,说他有个客户的帐户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你叫他来接电话. ..」何敏君口气急得不得了。

唐云汉转过身背对着吴若乔,又刻意地走开了几步,脑子飞快地转着,一边道:「喂?喂?大嫂,这里是海边,信号很弱,听不太清楚耶?什么?大哥啊~他,他…去找厕所了,等他回来我要他打给妳,不过我手机也快没电了,信号又很差,有事等他回去再说好不好?我真的听不清楚…喂?」

唐云汉按下了结束通话键,接着马上拨了另一个号码,一声都没响的就接到语音信箱。 「哥,你赶快回电话给大嫂,你老板在找你!」唐云汉压低了声音匆匆讲完,浑身不自在地转过来,没想到吴若乔并不在客厅,他暂时松了一口气,但马上觉得无比沉重。当年大哥大嫂谈恋爱谈得轰轰烈烈,如今却貌合神离到这种地步?爱情到底是什么?而他又在做什么?帮着大哥一起骗大嫂?唐云汉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

过了几分钟吴若乔才出来,若无其事地说:「咦?你怎么不吃水果?」

「不了,太饱了!」唐云汉起身,拿起了他的背包,说道:「我…该走了!妳明天还要上班吧?早点睡。嗯…谢谢妳,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晚餐了…」

「嗯…」吴若乔陪他走到了门外,突然开口道:「你等等…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一面说一面跑进屋里,出来时一手拎着包,一手拿着手机说着:「…现在带他来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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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唐云汉随着吴若乔来到了淡水陈老师的家,一路上他已经问了吴若乔许多问题。原来,陈老师出身一个平凡的中产阶级家庭,大学毕业后去当空姐,很快就嫁入豪门,但才过了五年,先生和独女就因车祸丧生。继承了大笔财产的她痛不欲生,想过寻死,也一度想出家,都被亲友们劝阻,后来她四处寻访各方灵修的前辈,总算慢慢获得平静。据知道的人说,陈老师十多年前一场重病后突然开了所谓的「天眼」,她捐出了大多数的财产成立基金会,并免费为人排疑解惑,也非正式地收了一些学生,希望能帮助更多人。

唐云汉不禁觉得好奇怪,学科学出身的他以前是从不理会这些无法证实的东西,而且就算这世界上真的有具有神通能力的高人,一般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有机缘遇到,没想到吴若乔竟然认识一位,而且还以师生相待。

开门的蔡师姐一面对唐云汉点点头,一面对吴若乔说道:「你们得等一下,临时有个太太硬是要这个时候来…」,蔡师姐满脸无奈地又低声说:「好像是个什么上市公司的老板娘,强悍得很,拿她没办法…」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吴若乔边说边带着唐云汉在客厅坐了下来。

一坐下,唐云汉就听到不知那个房间传来的女声。

「陈老师,请妳不要跟我说这个,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我前世作了什么,现在要面对这种处境?有没有办法化解?」果然很强悍,唐云汉心想,来求教还这种态度?

「妳的处境又怎么样了呢?」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响起。

「还不够糟吗?我儿子,我这样辛苦地栽培他,结果成了个宅男,大学毕业什么事也不想做,每天只会上网打电动玩具,讲他几句就给我摔门…我先生更不用提了,他在外面的女人从来没有停过,现在连给我保留个基本颜面都懒得做了,公开和那些可以当他女儿的嫩模出双入对,像什么话?我是不是真的是上辈子欠了他们两个?那我要还到什么时候?」

「这跟上辈子没什么关系,妳先生和妳儿子的行为,只是在反映妳内心的世界罢了…」

「什么意思?和我的内心有什么关系?我从来不赞成我儿子沉迷于网路和电玩,那都是些假的东西…我先生风流成性,跟我更没有关系,我可从来不是个黄脸婆…」

「妳儿子沉溺于电动玩具,和人们沉溺于这个世界里的名利没有什么两样,也都是假的。如果妳会为了身家节节上涨而高兴,妳儿子又为什么不可以为了电玩里过关得分而开心呢?妳先生收集女人的心态,和妳收集名牌衣服鞋子包包也没什么不同,永远少一件,永远不够,永远要更新更好的,不是吗?你们三个人的问题是一样的,就是心里太空虚了…」

陈老师的声音还是很温柔,不徐不缓地说着,唐云汉却觉得听起来字字震撼。

「妳不用费心去想什么前世,妳的答案不在那里。要改变妳身边的人,先改变妳自己吧!」

一阵长长的沉默,然后是略带个哽咽的声音:「好,谢谢陈老师,我…下次再来…」

门开了,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大波浪卷的长发下是一张妆容精致的姣好脸孔,如果不是听到她说自己儿子大学毕业了,唐云汉会以为她顶多三十五六岁。她原本低着的头抬起来发现到客厅里的唐云汉和吴若乔,立刻侧过身去,从包包里拿出了一副太阳眼镜戴上。待她再转过来时腰杆子挺的直直地,更衬着那一身香奈儿黑白格纹套装和桃红色爱马仕凯莉包的贵气,她朝门口的蔡师姐微微点个头就昂首走出去,蔡师姐关上门时回过头来对吴若乔做了个鬼脸。

唐云汉忍不住在心里想,要改变自己,哪是件容易的事?也许陈老师还是应该用前世的说法,有时诉诸于虚无飘渺的东西反而更有说服力。那么,谁知道通灵的人究竟看到了什么呢?不过,当唐云汉见到陈老师时,他不得不承认吴若乔说得很对,她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让人觉得就算她没有什么神通,和她谈话应该也是件很愉快的事。再说,唐云汉觉得她刚才讲的那些话挺有道理的。

「云汉,我这样叫你可以吧?来,请坐。」陈老师看了唐云汉几秒钟,说道:「你还好吧?令尊…你不要太难过了!」

唐云汉看了吴若乔一眼,问道:「那…我爸爸他还好吗?」

「他很担心令堂…希望她能想开一点,除此之外,他挺好的,他的人生里本来就没有什么遗憾,现在没有肉身之苦,更是很自在,痛苦的其实是那些活着而又看不开的人…」

唐云汉倒是很愿意去相信她的话,他好像也不觉得死亡一定是件悲伤的事。

「云汉,你最近很苦恼是吧?令尊的病,对你影响很大吧?」

唐云汉点点头,他索性直说了:「我爸生病后,我遇到一些很奇怪,不,应该说是很特别的人和事…让我重新思考人生的目的,好像从沉睡中被人唤起,得去做和以前很不一样的事情…我想知道,难道人生真的有注定的事得去完成吗?」

陈老师先是定定地看着唐云汉,接着问道:「你不相信?」

「应该说,我很困惑吧!如果说我的人生真的有什么注定的事得去完成,为什么我以前一点感觉也没有?而且说实在,我也不觉得我能够摆脱对成功的渴望,如果我的目的不在此,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名利?」

陈老师眼光又落在唐云汉身旁,看了十几秒钟才问道:「你以为大富大贵是什么呢?」

「不就是有钱有势吗?」

「这是世俗的定义。举个例吧!为什么有些人会生于富贵之家呢?会有人解释说,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或是烧了好香,所以这辈子这么幸运。你想想,如果有神明,你觉得他们对这些名利的东西看得上眼吗?这种说法是说给人听的,神明回报虔诚信徒的方式怎么会这么世俗呢?其实,那些生来衣食无虞的人,很多是因为他们当初希望这辈子能去做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而不要把时间花在填饱肚子上。可惜的是,太多人来了就忘了,忙着去享受所谓上流社会的生活,追逐更多的名利,最后不但没有完成他们当初想做的事,反而走上一条非常痛苦的道路。所以沉溺于世俗所定义的大富大贵,是很危险的。」陈老师的声音里充满着感慨,唐云汉想着她大概见过不少这样的人。

「不然呢?」

「更进一步的解释应该是,能够给予的就是富,能够影响别人的就是贵。所以大富大贵的真正的意思,是能够给予很多人他们所需要的,是能够影响成千上万的人。当然,要是正面的。」

唐云汉想着这句话,沉默了下来。

陈老师看他不说话,又接着道:「你看到那些有钱以后还能快乐的人,多半是领悟了这一点,所以去做慈善,发挥他们的影响力来帮助人。其实,所谓的财富和地位,只是地球上的种种符号。宇宙有多大?和整个宇宙比起来,地球上的人争的东西太渺小了…这些,你也早就经历过,这不是你这次来的目的,你想做的远比这个大得多了…」

「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因为你的慈悲心还没有被打开…」

「那不是很奇怪吗?」

「不奇怪,智慧是一切善的基础,要行大善,要先有大智,才能确定做的是对的。很多人有慈悲心,却没有判断力,帮错忙了,还以为在做善事。你至今所遇到的一切,包括你曾经学过的所有东西,都是在为你当初定的目标作准备,可是…你不应该迷失自己,你对成功的渴望应该是让你完成心愿的动力,但名利本身并不是你来的目的。」

「那我来的目的,跟整个宇宙比起来又有多重要呢?我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就算有轮回,来来去去又真的能改变什么呢?」

「所有伟大的目的其实都很简单,就是摆脱众生之苦。就好像各种宗教尽管教义不同,最终目的都是希望大家能回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去,称之为天堂也好、极乐世界也好,就是要大家摆脱世俗的羁绊,得到真正的喜乐。可是,人很聪明,有自由意识,太多人硬是把他乡当故乡,流连人间的一切,不愿意回去那个更好的地方,在一直这里打转,烦恼也越生越多…」

「如果是自由意识,自己选的,那就这样不也可以吗?神明会因此就不让他们回到天上去吗?」

「神明当然没有那么小心眼,问题是最终,在死亡的那一刻,我们都会后悔,后悔又白来了一趟,后悔没有完成原来想完成的心愿,没有补偿想要补偿的人,没有学到想学的事,没有实现当初的承诺,怎么办?只好再来一趟。来之前还会拉着一票人,请他们帮忙。所以,你不是只有一个人,你遇到的很多人,不管是敌是友,都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不过,有时候,他们也不见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说着陈老师看了吴若乔一眼,唐云汉发现吴若乔似乎正若有所思。

「那,神明应该能让一切都简化不就好了吗?让大家都很早就想起来该做什么,不是容易得多吗?何必这样子让大家忘了又来,来了又忘的,提醒一下不好吗?」唐云汉边说边皱起了眉头。

「你以为没有吗?其实,所谓的神明、菩萨、守护神、天使、高灵,一直都在提醒着我们,问题是,那也要我们收得到才行。一颗纷纷扰扰定不下来的心,能听见什么呢?所谓的禅定、冥想、虔诚的祈祷,都是为了要能和上天沟通…云汉,我问你,你难道从来没有过一种感觉,就算是一秒钟也好,有那种从灵魂深处得到的感动,要你去做某些事吗?」

「其实…是有的,可是,我还是不能确定,因为那也可能只是我自己乱想,或是自命不凡…当然,我也想过,钱虽然很重要,但要我只是去不顾一切的追逐金钱,好像也不是很有意义,可是有钱好办事,就算是我当初真的想要做什么有意义的事吧,先赚了很多钱不是更容易帮助人吗?可是现在的情况,却让我觉得很混乱…」

「一帆风顺的人很容易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不能去了解别人的痛苦,有些事一定要亲身体验才能刻骨铭心的…比如说,如果不是令尊的病,你会对中医有兴趣吗?」

「所以,我这辈子应该去当中医?」唐云汉又看看吴若乔,他不知道是吴若乔对陈老师说了什么,还是有神通的人真的无所不知。

「不完全是这样说,中医对你来说,是第一步,因为你曾深深体会到,身体不好的人,不容易平静,很难有正面的想法,也就很难快乐,你的终极目的,其实是…」

唐云汉等着她说下去,但是陈老师却停了下来,她看着唐云汉,似乎在思索着适当的句子,最后她轻叹一声,然后缓缓地说:「不管我说的你相不相信,我希望你能记住一点,要过一个有意义的人生,要不枉费你来这一趟,需要的不是只有聪明才智而已,最要紧的,是勇气…在关键的时刻,有勇气做出你该做的决定,那会改变一切…要突破令人厌倦的轮回,要的…也是勇气。」说到最后两个字,陈老师定定地盯着唐云汉的眼睛,仿佛要确定他真的听懂了。

唐云汉突然觉得有些晕眩,脑中好像闪过无数巨大的光影,他举起手按按太阳穴,听到陈老师说道:「你累了,我说得太多了!你让若乔带你去海边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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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夜晚的淡水河畔,有一种特别的气氛,点点灯火像是舍不得繁华落尽的星星,诉说着白天的热闹。唐云汉并肩和吴若乔走着,凉风袭来,唐云汉突然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汉汉…」吴若乔声音好轻,听在唐云汉耳里却像鼓一般打在心上。

「妳…叫我什么?」唐云汉停下了脚步,看着她。

「你听见了…」吴若乔也看着他,露出一抹浅笑。

「乔乔…」

「你…叫我什么?」

「你听见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来,拉住对方,然后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都听到了彼此怦怦怦的心跳声,她抬起头来,他吻了下去。

一路上他们紧紧相拥着,一直到回到吴若乔的家。一切仿佛回到从前,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唐云汉睡得好沉好沉,他已经好几年没有睡得如此深沉,这个世界好像停止运转,时间就此凝结。

当他心满意足地自然醒来,伸手想要抓住身旁的温柔,却发现落了个空。唐云汉很快的坐了起来,寻找吴若乔的踪影。没有见到吴若乔,却看到了餐桌上一盘萝卜糕炒蛋,一杯豆浆,一碟四色水果,以及一张纸条:「汉汉,我上班去了,看你睡得那么好,不忍心把你吵醒。你回美国,一路平安。」

是的,今天下午唐云汉就得回美国了。他本来想着今天该如何和吴若乔消磨一天,再度享受两个人的世界。虽然唐云汉知道吴若乔得上班,他以为她会为了他请假一天…..唐云汉感觉到莫名的失落。

唐云汉一面吃着吴若乔帮他准备好的早餐,一面回想昨天晚上缠绵过后,搂着她,把这一阵子的心事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他的迷惘、彷徨、不安、沮丧。她如以往一般,只是静静地听他说。或许,她发现他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唐云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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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kangkangma 于 2016-12-27 10:10 发表
我还以为没人看呢,好泄气
哇,更新了好多,开心!很好看,精彩又真实!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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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应该放到书香版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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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95楼dswy 的帖子

多谢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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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96楼杨杨杨 的帖子

书香版块要卖版权,我们不想卖,因为这个只是第一部,不想受制于人,宁可全部免费贴完。第一天贴的时候,就有网站要签约,我们没有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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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真好!好喜欢,很有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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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99楼鹏鸟妈 的帖子

感谢鼓励哦,这样我就有信心再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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