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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ZT)《奥数是个替死鬼》

(ZT)《奥数是个替死鬼》

此书已出版,原帖http://bbs.tianya.cn/post-free-1815565-1.shtml


  
   忙、累、麻烦,是这个时代的招牌关键字。生活里大的小的、老的新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已经喊了很多年了,却有愈演愈烈之势;有些看样子是解决了,仔细想想才知道只是改头换面之后东山再起;还有很多渐渐没人提了,却已经成为了我们习惯的一部分,融入了生活常态之中。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物质条件的改善,我们怎么好像离悠闲自在的日子越来越远了呢?

   孩子们也是一样,只是毫无怨言,因为他们尚没有足够的过去可供比较。如果我从小就在教室里长大,又如何去评价外面的世界呢?可是,当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总是说“你们真幸福”、“你们可赶上好时候了”、“我当年要是有这么好的条件,早就……”的时候,他们好生纳闷,“我就真的这么差劲么?坐拥一切却还在不断给大人制造烦恼?”

   其实,对于大人们来说,反思这一切所需要的素材已经足够了。几十年的经历、环境的变化、身边的故事、世界上的新闻、科学的发展、长期存在的痼疾……只要我们从百忙之中挤出一点时间,排除铺天盖地的广告干扰,安安静静地想一想,就不难理出端倪。
  
   我是个自由教师,从二年级到九年级,认识了各个年龄段的学生和家长。看上去我是在课堂上不断引导他们思考,而实际上他们对我的功效也是一样。对于大多数学生和家长来说,课外辅导班都是压力之下无奈的选择。但这压力是从哪儿来的?通常无奈的选择背后总有更加恐怖的推手。他们的心思、喜怒和生存状态让我了解到,我外甥女的生活虽然没法跟我小时候比,但还是相当不错的。她父母由于后知后觉,一直没让她上太多课。最后小升初的择校过程虽然有点狼狈,总算是有惊无险。
  
   这几年,围绕奥数的质疑和争吵越来越激烈了,这现象说严重点,其实有点搞笑。这就好比一个人枪下做鬼,而法官只是愤怒地把这支枪砸烂,然后得意地宣布结案。这样的宣判已经在不同领域重复过很多次了,而欢呼声却一次比一次来得大。这种忙碌和盲目本身就是寻找持枪凶手的重要线索。如果问题在奥数身上,为什么孩子到了初中仍不得解放?如果问题在奥数身上,为什么那么多不学奥数的孩子眼中更缺少灵光?
  
   每个领域的痴迷者都可以用这个领域的视角去解释全世界。对于数学和物理这样的基础学科更是如此。如果说奥数更多地是在引起我的思考,物理则为我提供了充分的理据。其实从西方科学的角度,一个多世纪前的物理定律就已经可以充分解释我们今天的各种困局和危机,而且并不高深,中学生就完全可以理解。平常,西方科学和东方智慧看上去总有那么多格格不入之处,其实从本质上它们早已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只不过这些年拽着我们拼命向前的从来就不是科学、也不是智慧,而是金钱。

[ 本帖最后由 汪洋大海 于 2013-7-17 11: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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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魔鬼寒假

  1

   才第三天,这日子过得太让人绝望了,一种熬不出头的感觉。

   手机闹钟定在五点五十,挣扎着钻出被窝,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昨晚还有一道题尚未解决,拿进厕所里再好好研究研究。
  
   动物园里猩猩比狒狒多,猴子比猩猩多。一天,饲养员拿了十箱香蕉分给它们。每只猩猩比每只狒狒多分一根,每只猴子比每只猩猩多分一根。分完后,只剩下2根香蕉。如果每箱香蕉数量相同,都是40多个,而且猴子比狒狒多6只,猩猩有16只。那么动物园里有_______只猴子。
   A、18 B、19 C、20 D、17
  
   显然,这是竞赛里的压轴好戏,别说是三年级的小学生,就算是拿给他们的数学老师,恐怕也一时难有什么头绪。讲义上只告诉我答案是B,至于怎么弄出来的,昨天晚上实在没研究出来。当然,人家既然出成选择题,就给你留下了把答案一个个代进去试的保底方法,不过在那么多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只给出这么一个精神可嘉的做法,实在有失颜面。

   好在这短短的一觉还算是没白睡,不出十分钟,问题搞定,关键是“十箱”这么隐蔽的条件之前没太重视。我的解法思路清晰、趣味性强,孩儿们高高兴兴地听下来肯定没问题,当然,听完以后谁要是能从头到尾再给我完整叙述一遍……那基本上也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355闪着黄灯,从漆黑的总站里拐了出来。这场面让我想起了《甲方乙方》里的尤老板,在村头望眼欲穿,终于等到了久违的大奔。在这个寒冷的早晨,带着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疲惫,如期而至的大公交让我莫名其妙地心生暖意。

[ 本帖最后由 汪洋大海 于 2013-7-17 11: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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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八天是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痛苦、最难熬的日子。每天三种课,八个小时;难度级别最高的迎春杯复赛考前辅导;几乎没有解答的讲义,开课前一天才发到我的手里;而我,刚刚入行一个多月,累计上课时间尚不足二十个小时。

   每天早晨,披星戴月坐车赶往中关村。上午的两个三年级班人满为患,学生尚小,家长悉数陪听。30个学生,6×6的桌椅布置,大部分家长都要搬小凳挤在走道上,一直排到我的黑板沿儿下。那种簇拥的感觉很让人窒息,但现在回想起来,颇有些革命宣传画的味道。别看是三年级的学生,个个都不是善茬儿,毕竟迎春杯复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而且,当时的迎春杯分中年级组和高年级组,三、四年级被放在一起考试,分别记成绩。也就是说,这些真题对他们来说本来就偏难,但面对这些难题,他们显然没有我那么痛苦,思路开阔、发言踊跃。偶遇个别讨厌的题目,我也有了开解之词:“这是出题的人用来刁难四年级同学的,你们不用太当回事。”

   家长们更是百分百地投入,那认真劲儿在我二十年的学生时代里踪迹难觅。有一节课上着半截,外面有人敲门找人,事情两句话没表达清楚,再想说第三句时,几乎是被好几个家长同时厉声喝斥了出去。实际上这小小风波满打满算也就耽误了十秒钟的宝贵时间。

   上午十二点半下课,中间要赶往清河,六年级的课一点半开始。一个小时的空当,中午的交通状况勉强能保证,但午饭恐怕只能省了。这要是八天都这样,怕是连医药费都挣不出来。好在下午高年级的课人不多,一切好商量。改成一点五十就好多了,不仅能填饱肚子,还多了二十分钟临阵磨枪的时间。

   六年级这个班只有六个人,而且都是附近居民,家长也懒得陪同,课堂气氛一下子走入了另一个极端。这个岁数的小孩已经有了点成人的感觉,沉默和掩饰是他们最新掌握的生活技能。教室里异常安静,静得我可以放松嗓音,沉浸在自己的回声混响之中。任凭我如何调动,他们就是金口难开,充其量报以一个含蓄的表情。要论口才,那可不是我的特长,这种安安静静听我一个人说的场面经常会导致我的大脑被突然格式化,长时间的自弹自唱让我觉得时间好漫长。

   带着这样的感觉,下午四点,我迎来了一天里最后出场的十四名五年级学生。面对不同的听众,要想一招鲜吃遍天实在是妄想,没几分钟,我就发现自己必须迅速转换思路。这个班可不需要调动,他们大多数原本就认识,课上课下嬉笑怒骂像一群小疯子一样。不仅有问必答,而且有答必打,还没等我做出回应,他们就已经展开了激烈的学术辩论会。尤其是坐在最前面的小川 ,反应最快,几乎不需要时间。他还有一套口头语,“肯定!绝对!百分之百!”每个回答之后,都要加上这八个字以示声威。可惜,通常正确率不超过两成,无论如何打压,他都不肯放弃这份难能可贵的自信。

[ 本帖最后由 汪洋大海 于 2013-7-17 11: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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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由于备课不充分,一整天大脑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六点收工,但只够短出一口气,痛苦的还在后面。晚饭时间,尽量不去想有关奥数的事情,收拾完餐具,再磨磨蹭蹭看会儿围棋换换脑筋。但休息的时间过得飞快,每天,抵触情绪都要和嘀嗒嘀嗒的时钟进行一番殊死搏斗,可转眼八点,怎么也得开始备课了。
  
  头两天还凑合,越往后这讲义越有催吐药的功效。作为一个新人,肚子里还没什么积累,每天60道迎春杯复赛题,基本上全没见过,讲义上的答案错误百出,越难越没有解题过程……我也算体验了体育界掷地有声的“三从一大 ”。尤其是五六年级的,真是要榨干我已所剩不多的脑汁,三年级的虽然相对简单一些,但毕竟要讲给百十号人听,更是怠慢不得。每天到了十一点多,都得剩下几块硬骨头没啃下来。对待这些骨头的方法有三种:网上搜、问林总管、放弃。
  
  网上有很多关于奥数的问答和电子文档,著名的、典型的题目很多都能搜到。但这招有很大局限性,一来许多算式、图形、数字谜缺乏合适的关键字,二来有些也是真的没有。深更半夜,轻易不好打扰别人,但实在逼急了也只得如此了。
  
  林总管是这期考辅班的负责人,其实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叫他。大学时系学生会主席就姓林,我起的外号一般都能流行,这次只是挪用一下,因为实在顺嘴。第一次见林总管的时候,最初的印象并不太好。开班前我们这帮老师排着队一个个到他那儿去领讲义,他上来就没好气地问:“带过几个班了?”“有家长投诉吗?”那口气就像在派出所里录口供。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么大的摊子,一下子用这么多新人,讲义出得如此仓促,让他头大的事儿一定不少。在这样的背景下,电话那头传递过来的耐心让我在恐慌之中大感温暖。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如果说过一会儿给我打过来,就一定会做到,如果晚了,还不忘客气一番。作为资深人士,他对题目的熟悉程度也让我羡慕不已,他如果上这些课,每晚肯定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休息。
  
  尽管多数情况下林总管的讲解一针见血,但电话对于讲奥数来说毕竟不是什么好用的工具,所以热线求助也不是万能的,实在没辙还得放弃。
  
  假如电子记时器所显示的十个数字是“0126093028”这样一串数,它表示的是1月26日9时30分28秒。在这串数里,“0”出现了3次,“2”出现了2次,“1”、“3”、“6”、“8”、“9”各出现1次,而“4”、“5”、“7”没有出现。如果在电子记时器所显示的这串数里,“0,1,2,3,4,5,6,7,8,9”这一个数字都只出现一次,称它所表示的时刻为“十全时”,那么2003年一共有_______个这样的“十全时”。
  
  这无疑是排列组合问题里的殿堂级作品,对于日期这种相对来说规律性很差的东西,难度可想而知。网上一搜,有人把2003年的768个“十全时”整整齐齐列了出来,而且被评为“最佳答案”,一看就是程序员干的。这题要是用枚举法,真可谓丧尽天良了,罗大佑二十多年前的惊世预言立刻生动呈现:“我们不要被你们发明变成电脑儿童 ”。不死心,再搜……终于找到一份严谨的解答。但是网页上的这份解答看着就让人头大,十几行的字母数字堆在一起,在我看来就是一群乱码。我三次鼓足勇气想把它看完,但最后的几滴脑汁显然已经无能为力。
  
  当然,大方向我还是看出来了,只是没力气往前走了。课上讲到这儿,我想到的托词竟然化腐朽为神奇,赢得了广泛好评:
  
  “既然是竞赛,出题的人是绝对不能允许100分出现的,要不他们的脸往哪搁呀?所以你们要及时发现那些不人道的题目,别耽误了时间又破坏了情绪,最后中了出题人的圈套……”
  
  这也是大实话,比起把题目规规矩矩地讲解一遍,这说不定学生们更加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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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虽然度日如年,但就算八年也有过完的时候。我可不是那种会为了工作去拼命的人,这回真是被折磨得不浅,重获新生的感觉真好。
  
  过年之后,这寒假考辅班还有第二期。出于第一期的良好表现,我又得到了重用。每天六个小时、三个班、都是五年级、同一间教室、已经用过的讲义,跟年前相比,这九至十六天可称得上神仙般的日子。
  
  不过我这人毛病实在多,没两天,我又有了新的困惑。同样的内容一天讲三次,质量上总是有很大的区别。第二个班效果最好,底气足、延伸广、铺垫充分,有时连我自己都享受其中。相比之下,早上第一个班还略显生疏,偶尔还会遇到事先考虑不周的问题;到了下午又已经没了情绪,连什么话说过、什么没说过都有点含糊不清了。如此说来,报了十点半那个班的学生真是捡了大便宜。由此,我联想到了培训时看过的某些猛人的课程表,他们同样的课要讲七八次,在我看来,这真是需要钢铁般的意志。
  
  人做什么事都是要讲情绪、讲状态的。后来我又带了多次考辅班,每一次我都要向学生强调这个关键因素:
  
  “各位都是高手,学校里那点数学难得扣咱几分。比赛就是个挑战,遇到不会的轻易别跟它拼命,保持住好心情先看别的。同时别忘了提醒自己,竞赛就是会有刁难人的题,你不会的别人肯定也不会。”
  
  当然,学生考试可以跳过,我备课最好还是一个都别少。年后的时间宽裕了,再看这本五年级的讲义也顺眼了很多。精力充沛的时候,对那些硬骨头也恢复了挑战的激情。此时再看“十全时”,虽然对多数人来说要在规定的时间里算出768都有相当难度,但其过程也不失为一次展示严谨思路的范例,研究透了之后,竟也产生了些许美感。
  
  侯宝林同志不是说过么,“阿司匹林虽然不是毒药,一次吃二斤半也活不了!”别说阿司匹林了,就算是面包馒头,一口气二斤半下肚恐怕也要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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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考辅班没什么延续性,迎春杯结束,我的课也随即消失得一干二净。经过了一个寒假的强化训练,突然没了用武之地,多少有些失落。但出乎我的意料,魔鬼寒假之后的那个学期,可以说是我的教师生涯到目前为止铺展得最梦幻的一段日子。
  
  EMC 的考辅班很独特,一半时间教英语,另一半时间讲数学;北大的古典吉他视听讲座虽然准备起来非常辛苦,且分文不取,但站在那里还是很有成就感;周末尚未填满,我继续混迹于体育界,帮助母校的绿茵协会培训新裁判;后来的两个数学尖子预备班也填补了我两个年级空白,至此入行半年,整个小学我只剩下一年级没有教过了。在最充实的那几周里,我掺和着这一切,沉迷于自己这种忙碌而奇异的多彩教学之中。
  
  但孩子们的生活却与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年轻、没有经济压力,他们本应比我更加快乐自由、无忧无虑,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当然,此时的我还没太意识到这一点,在这半年的一系列竞赛考辅班上,面对着一群群敏捷、活跃的孩子,我觉得舆论所言完全不实,奥数哪里在折磨他们,简直就是他们快乐的源泉。
  
  随着新学年的开始,我的课程安排走上了正轨,周末生活一下子单调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对学生的整体印象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竞赛班毕竟是竞赛班,无论是他们展现给我的这一面,还是他们所代表的人群,或许都只是硕大冰山露出海面的那一点点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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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第一部分 孩子们这样活着</b>
  
  <i>闲暇、玩伴、自然环境、好奇心……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童年生活的核心元素。他们这样活着,活得很被动。拽着他们前进的是标准化的学习、或忙碌或心焦的家长、以及虎视眈眈的各路商家。</i>
  
  如今学奥数的孩子真的太多了。过去只知道多,没什么感性认识。直到第一次参加小学数学组教师大会,那磅礴的场面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有人给奥数列出了N条罪状,似乎没有奥数,孩子们就可以找回快乐的童年了。这思路貌似高效简捷,不过,不知道把周围那些呼呼的大烟囱都砸掉能否一举解决空气污染的问题。
  
  不仅是奥数,换个首长、打击腐败、严禁一校两牌、教育资源均衡化……能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得先耐心弄清楚孩子们的痛苦到底从何而来。
  
  从业以来,我接触了不少家庭,而且,身边也有一个常伴左右的鲜活案例。作为一个跨学科、跨年级的自由人,奥数并不是一个需要我不遗余力去维护的生活依靠,我有幸以比较客观的心态近距离观赏了这些各式各样的祖国花朵。其间,奥数这个词也上下翻飞,不断变换着自己的姿态。这里面有快乐、有无奈、有进取、有消磨,随着它的形象日趋清晰,身影却好像于视野中渐行渐远。它的扑腾,只是为了给我创造和孩子们交流的机会。
  
  以下,我想展示一下我所看到的他们课内课外的生活,社会与家庭的较量,环境和性格的纠缠,虽不能面面俱到,也算是综合了几个瞎子对于大象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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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梯形的面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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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六年级的孩子从未学过奥数,那又是谁夺走了他们眼中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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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总是希望在离家近的地方上课,我也给排课的同事添了不少麻烦。入行半年之后,离家最近的分校终于向我招手了。骑车十分钟,每周去见六个二年级的小朋友,这个课对我来说像是去参加一个小活动。班里的气氛很好,他们是迄今我教过的年龄最小的几个学生,率真、明理、自尊心强、充满热情。外向的每个问题都要举手,生怕反应没有别人快,一旦机会旁落总会大为不满;内向的也很要强,希望每道题都做对,考试若不理想,会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几位家长坐在后面也显得比高年级的战友轻松不少,总是会心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充满自豪感。
  
  八九岁的孩子,为了不让他们感到疲惫,总是得拓展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课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倚在讲台前,用聊天的方式跟他们交流一些数学问题。我的心理素质不算太好,这样的聊天式教学要想充实有趣就必须心情放松,要想心情放松,就得心里有底。这个课反而成了每周最需要好好准备的一项任务了。
  
  当孩子在兴头上的时候,他们的潜力似乎没有边际。通过切黄瓜的事,我们弄懂了分配律在除法上的应用;在实话王国和谎话王国里逛了一圈之后,五年级的一些逻辑题对他们来说也很有吸引力;分蛋糕的故事甚至让他们理解了平时常听见的二分之一、三分之二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课由于开得晚,最后三节课需要在暑假之初集中搞定,前台工作人员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们正在讲计数问题。我借着这个话题,根据可供选择的时间,给他们枚举了安排这三节课的所有可能,记得一共好像是三十多种。虽然课上的枚举练习大多是十个之内,但这个有点磅礴的实际问题也没把他们吓倒,因为思路是一样的,他们反而因为实用且数大而听得非常兴奋。
  
  课程结束,我有点担心:万一下学期还让我带这六个孩子,我该讲什么呢?家长已经表示出了意愿,说每周的这节数学课孩子都是兴高采烈拉着大人出发的,这种情况之前从未见过。但我通常是个思路悲观的人,在我看来,这种快乐不像是能持续下去的样子。一来年级尚低,大人小孩都心态放松;二来课时不多,数学这么博大精深的东西,确保他们十二次不冷场还不算难事。要想时时保持新鲜感,我脑袋里的东西似乎不太够用了,日后若成为常规班型再让我带,难免高开低走让人失望。其实我很想去观摩一下学校里的数学课,不知道那么简单的内容,那么多课时,老师是怎么充实课堂的。对这六个孩子来说,未来四年反复练习课本里那么点东西简直太浪费时间了。
  
  从六年级的竞赛考辅到这个二年级的尖子预备,我到此时为止见过的学生几乎通通都是勤于思考的数学积极分子。但随着常规课程的展开,我入行伊始的高材生时代也差不多画上了句号。前面那六个,我是不知道今后四年他们该学什么,而暑假里这些学生,我真的搞不懂他们之前五年是怎么度过的,上天这样安排似乎是在有意给我制造戏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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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我在望京接了两个小升初的课程,即开学以后新六年级的学生,上午是普通班,随便报名,下午是竞赛班,考试录取。我们小升初的课程分为四个层次,竞赛之上还有尖子,竞赛之下还有提高。普通班主要针对的是之前没有学过奥数的同学,由此,我得以从这个班上看到了一点未经奥数洗礼的小学生原始状态。
  
  刚刚从一群群人精中走出来,我对这个班的平均水平大感意外。一个月前跟二年级的小朋友聊得很开心的话题,在这个新六年级的班里拿出来竟然常常鸦雀无声,无人能懂,这反差未免过于强烈。
  
  班上将近二十人,构成相对复杂。第一集团以白羚和小佳为代表,基础不错,上课也很投入,可称为绩优型;接着是几个基础虽不好,但上进心很强学生,最突出的是子阳和小崔,可归入潜力型;但遗憾的是,另外三分之二沉默的大多数才是主流,这主流又明显分为两个支流:假装认真的不懂装懂型以及干脆不听的破罐破摔型。
  
  在这四种类型中,最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还得算不懂装懂型,思思就是个典型案例。虽然是刚刚上了五年小学的小姑娘,但已经很注重打扮自己,淡妆之中似乎想要散发某种香艳。眼睛真的是心灵的窗口,尤其是在我5.3的完美视力之下。别看上课的时候学生都在看着我,但谁在期待、谁在思考、谁在发呆、谁在想别的事情完全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明白了吗?”也许是每次课上我最常问的问题,此时潜力型和破罐破摔型通常不会有什么反应,而不懂装懂型则一定会伙同绩优型一起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但如果我从中叫起一个,每次都是一问三不知。尤其是思思,最让我抓狂的不是她大眼睛背后的空白,而是她始终挂在脸上的一抹淡笑。这似乎是她屡试不爽的武器,可以扛过任何窘困的局面。从她这种职业化的表情之中,我看不到任何一点年轻人应有的好奇心和真实感。
  
  有一次课,我准备好了要冲他们发一次飙。我在气头上的时候通常毫无口才和思路可言,此时要想说出有份量的话必须提前准备。那天,当这帮人再度如预期般表现出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后,我放下讲义,斩钉截铁、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进行了长达二十分钟的训话。演讲完毕,我要求他们每个人拿出一张纸,写感想、表决心,以观后效。
  
  思思的话让我至今难忘:
  
  “老师,您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我觉得我平时做得真是太不对了!太让您操心了!您真是太辛苦了!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学习、刻苦学习!太感谢您了……”
  
  这几行字带给我的绝望毫不逊色于魔鬼寒假的第三天。不出所料,后面的几节课她没有任何改进。
  
  但我这次精心准备的慷慨陈词也并非一无所获,发生在小印的身上戏剧性场面就让人大跌眼镜。“我现在说什么话都是狗屎一堆,看我的行动吧!”,这是他交上来的纸条,字不在多,真实就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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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印之前基本可以归入破罐破摔型,上课纯粹消磨时间。但他又不是那种胡闹的孩子,总是显得心事重重,多数时候只是表情忧郁地低着头,在位子里撕纸、叠飞机、摆弄小画片。课上练习他很少动笔,我曾走过去想关心一下,“怎么不做呀?”他抬头哀婉地说:“有点难”。
  
  有一天课间,我发现他正在“刻苦学习”,嘴里念念有词,“上底加下底乘以高除以二!上底加下底乘以高除以二!上底加下底乘以高除以二……”。我这么专业,当然一耳朵就听出来了,这是梯形的面积公式,但他这种背英语单词般的做法让我十分惊讶。
  
  “你干什么呢?”我问他。
  “学校要考试了。”
  
  我不知道他天天挂在脸上的苦闷是不是由此而来,但多少应该算个原因吧。如果图形都是这种学法,那其他部分怕是更得暗无天日了。我不敢想像学校里的数学老师真的是这么教的,他们那么多课时、那么多教具,应该可以把这一切搞得形象有趣。或许小印在学校里也不怎么好好听讲?应该也不是,除非我这个班上十几号人全都上学开小差,因为他们显然对我下面讲的东西很陌生、很好奇、很有兴趣。
  
  小印背公式的场面促使我把平面图形那节课准备得相当完整。我一向认为,小学数学,没有任何公式要背。在我的每一个班上,讲到图形问题时,我都会这样跟他们说,“对于咱们聪明人来说,只要知道了长方形的面积怎么算,其他的直线图形就都没问题了。你们只要会切、拉、扯、揪、拼、剪、拽、扽……反正发挥想象力,翻来覆去地折腾它就是了。”
  
  长方形知道了以后,平行四边形跟它的关系无非就是拆东墙补西墙。接着是三角形,任何一个三角形自我复制一下都可以拼成一个平行四边形,所以它的面积是平行四边形面积的一半。梯形就算是最难的了,不过道理还是一样,自我复制之后也可以拼成平行四边形。如果你不愿意把事情闹大,还可以内部解决,一刀把它切成两个三角形,或者其他可以算出来的规则图形。这种七巧板式的游戏,难道不是学龄前就已经玩转的东西吗?如果没有这种思路,人家随便问你一个不规则边角料的面积岂不都是束手无策?
  
  小印表完决心以后,变化之大有点吓人。他从一个沉默寡言、低迷消沉的苦瓜脸未经任何中间环节,直接变成了一个像打了鸡血的小疯子。不仅每个问题都把手举得高高的,而且思路清晰、正确率极高。如果我为了找平衡叫了别的同学,他还会大为不满,反应之大堪比二年级班上的外向型。而且最为灵异的是,那节课的内容是立体图形,可以说是平面图形的拓展和延伸。他头天对付平面图形都还在死背公式,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立体图形高手了呢?何况之前所有的课他都是一副很难、听不懂的郁闷表情,这太让人费解了。
  
  可是好景不长,或者说好景极短,他的亢奋状态只持续到了第二天下课,之后彻彻底底地恢复了原状。这过程有点太过极端,简直只有双胞胎兄弟才表演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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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潜力型的学生更让人牵挂,这其中,子阳和小崔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他们的上进心和薄弱的数学感觉完全不匹配,这似乎更能说明他们平时学习中的问题。
  
  小崔是个男孩,喜欢坐在靠窗那一组的第一个,所以有时候看黑板的角度太小了,他就会歪着身子,伸长脖子,把脑袋探到第二组附近,这个姿势也成了他的标志形象印在了我的脑子里。他课上很积极,很喜欢抢答问题,但基本上没有说对的时候。想法虽自成体系,但由于基础薄弱,大多如空中楼阁站不住脚。
  
  他隔三岔五地就会跑过来问我,“老师,你看我在班上能排第几名?”
  “六七名吧”,我这已经是美言了。
  “才六七名呀”,他有点失望。几天之后,他又会跑来问我同样的问题。好在我第一次没有说得太高,这样每次都能进步一点点,当然这也是实情。
  
  子阳内向文静,她如果前几节课也来问我排名,我恐怕得掰着手指头从后面开数。课上,她几乎没有答出过我提出的任何问题,但从她认真的眼神中,我总是能看到一种意外的喜悦和求知的渴望。对于每一个知识点,我讲的思路和理解方式她似乎都觉得很新鲜,甚至闻所未闻。基础班的讲义虽然不太难,跟课内的知识有好的衔接,但毕竟连续15天的课,对她来说也有点吃不消。掌握了多少倒在其次,她的表情已经告诉我,数学不是她原来理解的那个样子。最后一天告别的时候,子阳显得有点依依不舍,并且送给了我一张贺卡。语言简简单单,只是祝我暑假快乐,但看得出来她发自内心的感激。如果一期课能够给一两个孩子带来这样观念上的变化,我就已经很有成就感了。
  
  其实就在那天,子阳还有一个小细节隐隐感动了我。当时期末综合练习卷上有一道题:
  
  计算:37×(13/36)
  
  既然净是37、13这样没有亲和力的数,这显然是要巧算的。正确的思路是把37拆成36+1,然后利用乘法分配律得到正确结果,如果步骤正确,口算就能解决。班上大概有四分之一的学生写出了正确的答案,其他人要么胡写了一个,要么空着。只有子阳的卷子与众不同,她的结果是一个循环小数。很明显,她没有找到计算的捷径,但她知道分数线的含义,并采用硬算的方式辛苦地得到了答案。尽管她害得我也不得不列了个竖式算了半天,但我还是在讲评时重点表扬了她的精神。
  
  那天的考卷,其实很多题目都有所谓的“笨方法”,但多数同学都是揣着大把的时间早早放弃。如果说别的孩子数学没有学好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那么子阳这样的学生基础如此之差只能让我严重怀疑她们学校里的老师平时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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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作为大多数,不懂装懂型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深刻,还得把话题转回来。这帮学生不仅这么多年没有学到什么有用的思路,反而掌握了一套应付差使、蒙混过关的方法。
  
  刚才那节图形课,我讲完直线形之后又把问题拓展到了新的领域。为了让他们理解 的含义,我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图,叫起了不懂装懂阵营里的小琪。“你看看这个图,猜猜看,这个圆的面积大概是它肩膀上这个正方形面积的几倍呢?”每次我讲到圆的面积,都会以此为出发点。准确的答案当然是 倍,或者近似些是3倍,不过学生猜的结果通常误差会比较大,然后我们再想办法逼近。但小琪的反应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很难得地开了金口,语气显得又困惑又委屈,“圆我们还没学呢。”好像我在欺负她。
  
  前几次课,我让他们课后写写感想,字数不限。一句话也好、两三百也罢、欢呼雀跃也可、垂头丧气也行,关键是真实。让我没想到的是,小琪每天会交上来两份,一张是她自己写的,一张是她妈妈写的。小琪每天的感想都不少,但通篇都是什么收获很大、效果很好、继续努力、感谢老师之类的官僚八股,跟思思的决心书好有一比。而琪妈写的有点奇怪,上来就说,“女儿写的什么她不给我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写的,但我觉得您上课要讲得更耐心一些,板书再详细一点,把过程写清楚……”。我虽然不是不虚心之人,可这个妈从来没来过呀。一连三天都是这样,小琪的感想每天都差不多,琪妈的意见和建议一天比一天迫切。终于有一天,琪妈请了半天假来听了一次课,她的表情可以说是一会儿比一会儿难看。课后,她忧心忡忡地跟我说,信不过女儿的感觉真不好,让我多督促小琪。原来,小琪每天回家都在妈妈面前把没学好的责任推给我,然后再在写给我的课后感想上把我夸一通。
  
  在这个课上,我已经在他们不懂装懂型的身上浪费了太多的口舌。直到最后一节,也大多未见任何起色。刚才关于圆形面积的问题,我后来知道,对小琪来说确实问难了。因为后来有一次,关于“45分钟 小时”这件事,无论我怎样晓之以理、切之以饼,她就是一脸茫然。可这是小她三岁的小朋友们轻轻松松理解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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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课间、课上开小差、以及写感想的过程中,我完全可以确信,不懂装懂的那一群不是真傻。可你一打算跟他们交流点什么,他们就像注射过抗沟通疫苗,立刻戴上了一副结实的面具。我觉得不懂装懂阵营里的人可谓扎扎实实地学到了三件事:“明白了吗?”要点头、“有问题吗?”得摇头、再有就是一个若有所思但其实什么也没想的空洞表情。
  
  相比之下,破罐破摔的那几个好歹还有点年轻人的样子,至少还能表现出点真性情。而潜力型最让人心疼,他们有好奇心、有上进心,却不知为何毫无思路。
  
  从刚才的课堂内容例举中,你可能会有点疑惑,这么简单,这是奥数吗?的确,奥数这词儿现在被搞得太大了,好像所有的数学班都塞满了折磨人的难题。难题是有,但那是用来对付竞赛班里那些人精的。一道题目若能登上媒体,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但由此断章取义,未免差得太远。对于像这样的基础班,其内容跟所谓“奥林匹克”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其中绝大部分内容都只是检验他们对课内的知识是否有到位的理解、他们是否还保持着年轻人应有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他们是否已经学到了一些真正的数学思考方法。就拿三角形的面积来说,平放在地上能计算,斜倚在墙上就不会了,这能算是学明白了吗?
  
  其实“思维导引”这个词儿倒是挺好,正是我在课上想要做的事情。可它现在默指一套很难的书 ,属于真正的奥林匹克,所以一说出来就有点震人。这群六年级的孩子从来没学过奥数,我满以为这会是任我发挥的一片净土,没想到他们的思维却已经被一些更吓人的东西导引过了,而且导引得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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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三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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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学生时代,一直到研究生毕业也没遇到过三小时一次的课程,这太难以接受了。相比之下,今天的小学生们,意志真是刚猛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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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跟别人说起我的工作,会有不知情者好奇的问,“是给孩子补课吗?”“当然不是,”这话我听着都不带劲,“现在时代不同了,你学得越好,越得多参加课外辅导。”是啊,那些不懂装懂一问三不知的咱瞧着不顺眼,可你要是真学得特好,怕也是贼船易上不易下。
  
  我小的时候,谁要是让我一门课连续上三个小时,我一定会强烈抗议、坚决反对、拒不服从。而且,经过在大脑中的快速检索,这种事情在我二十年的学生时代里好像真是一次也没有发生过。不仅如此,大到寒暑假、小到课间,谁要是敢占用,谁就是和我们誓不两立的敌人。相比之下,今天的小学生们,意志真是刚猛了许多。
  
  每周日,我在清河都有一整天的课。其间有不少面孔我早上会看见、中午会看见、下午临走的时候还会看见。这一天七个小时,对我来说虽然强度是大了点,但毕竟是自由职业,前面已经经过了大半个星期的修整。可孩儿们就不是这样了,周一到周五是义务,周六周日是责任,寒假暑假更是不可“浪费”的宝贵时间。一些境界稍高的家长还知道让孩子每周休息一天、每学期放半个大假,遇到进取心强的可就没那么走运了。要想知道他们要上的课有多少,不必刻意询问,只需等到有事必须调时间的时候,就都会浮出水面了。前面提到过的二年级班,别看年级低,又只有六个人,最后三次课的时间安排几位家长讨论了很长时间争执不下,最后还是不得不延长课时,三次并两次了。还有一次有个妈妈找我诉苦(又或是施加压力):由于孩子非要把数学课转到我的班上,结果周末两天其他所有的课都要跟着调时间换老师,把她折腾得够呛。
  
  我手头唯一一张比较具体的课表来自小文,我现在的初二物理学生。周六上午80分钟语文、下午三小时画画,周日上午三小时数学、下午三小时英语。本来周六上午还有我80分钟物理,在我的劝说下,办了暂停,留费到假期了。别忘了,周一到周五也不是老样子了。跟过去相比,现在上学更早、放学更晚,午休更短,每天九节课。
  
  这实际上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女孩,每周的画画课是她最快乐的时光,经常在老师那儿玩足四个小时才罢手。关于小文的故事,后面还会讲到,我现在要说的是,如果这张课表是我的,一周满满七天、寒暑假也已经预定,我肯定会有一种难以挣脱的压抑感,如此没有节奏的生活真是暗无天日。更何况,这些课大多数都是恐怖的三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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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个三小时班是EMC比赛的考辅,就在魔鬼寒假之后。能以这样一个有特色的课作为我的首次三小时体验可谓相当幸运,由于有一半时间要讲英语,所以它并非真正的一门课三小时。我的英语可以说是应试教育失败的典型,苦学十几年,最后在选择题的汪洋大海中迷失了方向。高三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补习英语了,可最后还是满脑袋乱糟糟。不过,发音还是很唬人的,当年校园里斯伦贝谢的面试会,我的应答赢来了一片惊羡的目光。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拼凑了些啥,听不懂的东西人们总是觉得很高深。
  
  领导给我安排了两个EMC的考辅班,我跟学生们说,EMC咱也可以理解为“English Math Class”。实际也的确如此,那些英文题一旦把题面翻译过来,学生们都会大呼上当,从数学的角度实在简单得不得了。所以,这个课教英语的时间反而更长,这对我而言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里程碑,因为我几乎从来没有当着那么多人大大方方地大声说过英语。由于涉及了另外一个领域,课堂内容一下子丰满了很多,相当于一个半小时英语、一个多小时数学,这样的课程安排对现在五年级的学生来说太小儿科了。他们听得不累,我也享受着英语带给我的难得快乐。其间,更有家长激动地要找我做双科家教。当然,这事儿可万万使不得,英语这东西,一考试我就露馅了,哪怕是小学考试也不行。最后一节课,我从GMAT 宝典里给他们挑了几道题做,当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能考美国的研究生时,惊讶得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
  
  可惜这样充实丰富的三小时课至今也没遇到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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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以后的暑假,六年级的课程统统都是三个小时。
  
  上午是上一章提到的那个普通班,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教起来倒还轻松。学生们的基础薄弱,积极性也需要调动,只要心情好,各方面的铺垫和拓展都可以进行得很充分,对于那几个真正在学的孩子来说,也没有看到任何疲态。实在被那些不上进的气着了,还可以发个飙写写决心书,课上安排也算丰富多彩。
  
  不过下午的竞赛班就有点麻烦了,学生水平高、人数少、态度认真,给他们说明白一件事儿实在用不了几句话。我第一次遇到了如何安排这三个小时的严峻问题。所幸的是,这些学生毕竟是第一次上我的课,我爱好这么发散,思路终究和其他老师不太一样。加之魔鬼寒假有两本难题做底,这课终于也顺利拿下了。但拿下归拿下,过程之中已有些许磨人之感,最后一节上完,我隐隐觉得这辈子知道的事儿全告诉他们了,再多上一节都没词儿了。当时我可不敢想,这个班要是让我教一整年该如何招架。
  
  所以我喜欢见新学生,因为双方了解不多,我自信可以带给他们一些惊喜和与众不同的观念。但培训机构是讲究升班率的,一班学生若能跟定你,无疑是赚钱效率最高的运作方式。我既然给人家打工,当然也不能总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开学以后,每周六和周日下午都是三小时的六年级课程,其中周六那个就是暑假竞赛班的延续。人数增加了三倍,水准依然相当整齐。这水准不仅仅是指奥数水平,还包括活跃度、知识面、生活品味等等,甚至一眼扫过去就很舒服,靓仔林立、美女如云。在这个时代,简直就是完美的教育作品。
  
  班上的气氛一直很好,我们聊得愉快而宽泛。而且从秋季开始,尖子班和竞赛班都婉拒了家长陪听,孩子们轻松,我也轻松。虽然这期课的讲义超难,但基本上没有转化为他们的痛苦。每周准备一次,比假期宽松很多,我也勉强没有枯竭。渐渐的,这个课外辅导班似乎还隐隐有了一点凝聚力。刚开学的时候,很多家长还为自己的孩子因为一次考试就被分在第二档次的班里而忿忿不平,要求随时调整,后来也没什么人再提了。
  
  到了期末临解放前,还有一段小插曲。本来这期课总共是十五次,但不知当初是哪个环节传达错误,统统收了人家十六次的钱,其他分校的相同班型都结课了,我却不得不自拟话题再加三小时。憋了半天,我整出一份“基本功50”,帮他们查漏补缺,没想到效果相当不错,本来节外生枝的东西反而像是一次必不可少的大总结。
  
  就这样,又搞定了一个学期,大总结也出了,这回我是彻底觉得没词儿了。可是寒假、春季,这个班继续开,还是我的任务。说实话,后来的课耗时间的感觉十分严重。我不喜欢重复说那些别人已经听过很多次的话,如果某个类型的题目要再讲,我总是希望能换一个角度,或者做一些不一样的拓展。但奥数学透了也就是那点东西,这帮少年才俊各处上课,翻来覆去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次了。跟着我的,时间最长的已经超过了一百个小时,这么聪明的人,还有什么可讲的?
  
  寒假的课有三次随堂测验,各占70分钟左右的时间。看着他们安安静静地奋笔疾书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罪恶感:这么优秀的孩子,好不容易放了寒假不能好好玩,被拴在这里研究这堆绝大多数大人都无能为力的破题……尤其是他们还如此认真。寒假里这个班的学生经常来不齐,主要原因就是他们的时间排不开,经常和其他考试、比赛及课程发生冲突。有一个高个子女生在假期后半段就总是背着乐器晚到一个半小时。
  
  步入春季,事态更加严重,收官之战,讲义出奇的简单,题目数量也没增加。对于一套奥数题来说,如果大部分学生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八九十分,这就已经完全没有分析讲解的必要了。本来就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简练点,几乎每道题都是一两分钟的事儿。多拖时间反而会让他们渐渐没了表情。三个小时的课,他们已经跟着我上到第50多次了,我真是有种毕生所学全部交待完毕的感觉。每周我都得搜肠刮肚地找些能够拓展的内容,在近期的各种比赛和考试中苦苦寻觅,再不行,就只能讲讲物理了。这个时期,我为了准备物理课,平时看了一大堆相关的纪录片,也思考了不少问题。奥数题里只要有点线索我就赶紧延伸过来,给他们讲讲月亮的大小和距离的神奇之处、拦河建坝的利弊得失等等,他们都很感兴趣。好在没有家长陪听,要不我可不敢这么放肆。不过,我想我也算对得起他们了,至少我既没有搞坏孩子的心情,也没有浪费他们的时间。
  
  一年过去,终于把他们送进了初中,我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但159个小时下来,多少也有些依依不舍。由于六年级的课结束得早,这一天里之前之后的课都还没上完,我最后跟他们说,“你们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来找我,下周这个时间我还在这儿。”没想到第二周,还真的有四五个人跟回事儿似的早早就来了,有些住得远的还是被家长专程送来的。其实他们也没什么问题,就是在黑板上一边涂涂画画一边跟我聊了半个下午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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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五年级以后,三小时的课外班就非常普遍了,我也教了不少。虽然到目前还没有哪一次词穷到提前下课的地步,但有好几回真是熬得够呛。我最害怕的情况就是(排名不分先后):①学生已经教了很长时间;②他们又聪明又文静;③班上人数很少;④家长陪听;⑤讲义内容简单;⑥讲义内容单调。这六条相互之间也是互相有影响的,例如学生如果活跃,当然还是人少点好;内容如果丰富多彩,我巴不得他们全家都来听。但如果六条同时具备的话,我就得乖乖地另准备一份讲义了。可糟糕的是,这六个条件一旦同时具备,往往就要至少持续一个学期。这也让我学到了一项技能,不管是电视上还是别人的课上,只要谁在拖时间,他那种心理状态我立刻就能感觉出来。
  
  既然这么讲条件,我上课确实有点情绪化,同样的内容,有的班就能激情四射,换一伙人就可能味同嚼蜡。当然,坐在下面的人也许感受不到这么明显的区别。事实上,我现在最最喜欢的就是只具备条件④的课程,这两年的五年级竞赛考辅班就是这样。学生多是新面孔,人又多又机灵,而有家长在他们也不好太放肆;竞赛真题难度和趣味性兼备,类型又丰富,可以拓展的方向甚多;很多学生能积极提问,交流之间总有智慧的火花;关键是只有两三次课,我的核心观念都才勉强交代完。这种课,有时会形成二三十位各个年龄性别的家长济济一堂,把活泼可爱才华四溢的学生围在中间,大家一起快乐奥数的乌托邦场面。某些时段我自己甚至都很享受,不仅上课的时间过得飞快,也帮我挣了不少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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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欢欣鼓舞的场面几乎和不懂装懂的麻木一样令人深思。这些孩子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以至于在一周第七天课的最后一节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难道奥数真的是儿时的我未能发现或者没有能力感受到的绝佳娱乐?这样的课,这样的课表如果突然出现在二十多年前的中小学生面前,一定会引发不小的社会灾难,说不定自杀率会一下子大幅飙升。而现在不仅大家都在额外上课,且课时的延长还在各种利益的驱使下有越演越烈之势。看来只要习惯了,一切都会成为正常。
  
  不管有多少客观原因,在这个恶性循环中,培训机构做大做强的进取心当然也是重要的一环。面对新一轮的延时计划,我有一次跟前台的工作人员戏言,“咱干脆都改五个小时算了,早上七点到十二点上英语,下午一点到六点上数学……”她们一笑,“那哪行啊。”可是,今天说起五个小时,跟过去听到三个小时,在感觉上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而且,五个小时的课,看来并不遥远。
  
  我上学期的六年级提高班,由于国庆练队开课时间推迟,到了期末上不完,必须另找时间加课。还是老场面,就七八个人,加课时间却怎么也谈不拢。无奈之下,四次并三次,每次四小时!关键是这原本就是一个几乎六条兼备的熬人课程。为了应对首次四小时体验,我做了很多准备,课上增加了不少花样儿,这个就不提了。让我稍感意外的是,到了这次课的第四个小时,学生似乎进入到了一种很专注的状态之中,反应好像比一开始更敏捷了一些。就像长跑比赛,运动员忍过最艰苦的段落之后进入了忘我的第二兴奋期。
  
  人确实是适应能力很强的动物,也是记性很差的动物。今天和昨天好像完全一样,今年和去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温水煮青蛙就是这种效果。生活一直在一分一秒不经意地改变着,如果你不停下脚步回头张望,就难以看到大趋势的走向。对孩子们来说就更是如此,因为他们的过去还不够长。在新的成长环境下,他们的心情和能量已经在教室里进行了重新的布局和分配。
  
  在这件事上,浮现出了一个非常吊诡的矛盾。人类总是显得欲望无止境,可有的时候,满足感又出现得十分可悲。好与坏、幸福与痛苦都是比出来的。就像这一年年的,不知不觉中你距离上班的地点越来越远,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已经习以为常的你会为某条地铁线的开通而欢心不已;就像这一天天的,当眼前的阴霾变成了常态,一个突如其来的蓝天白云就会让我们幸福地拿出相机;就像这一节节的,当你的时间全部被课堂所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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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安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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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和医生,这两个传统观念中的崇高职业,怎么就成了孩子心头永远的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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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初中的时候,每周的随笔是语文老师留给我们的常规作业。这是一种很自由的文字表达,既可以随便写点感想,也可以跟老师交流某个问题。现在,我也理解了当年老师的想法,很希望能够和学生有所交流。
  
  由于学生们都很辛苦,所以我不大愿意给他们留作业,但迫于各方的压力,还是要点缀一下。课上如果排队找我批改,也没多大意思,当时的课本和练习册都有答案,那么短的时间里,我顶多浏览一下得数,然后给他们添点颜色,纯属走形式。所以,我要求他们把作业写在纸上,大小薄厚白黄都无所谓,最好自己形成一定之规,以便整理收集。同时,我鼓励他们在作业上多写点想法,也不一定限于题目本身,可以是想跟我交流的任何事情。
  
  虽然经过多次煽动,敢于打破常规鼓起勇气跟我对话的仍然是少数。但每星期几十张小纸条收回来,总会有一些收获。虽然这种处理作业的方式有些麻烦,但能跟学生有这样的一点点交流还是挺值得的,从中可以窥见到一点点他们心中的真实世界。由于我有话必复,有的学生后来甚至养成了习惯,每张作业上都要给我写封“短信”。小舟的兴致在于点评每道题的难度,有时也跟我分享一下他的生活新知。胖胖的阿伟则喜欢采访我,问我喜欢吃什么、喜欢变形金刚里的哪个人物等等。但是,也有一些话是沉重的,甚至让人心酸。
  
  小安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女孩,每次也是很平静的、面带笑容的来上课。从奥数本身来看,她掌握得不算太好,但在我的课上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负面的情绪。她的父母我都见过,看上去和蔼可亲,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小安很喜欢画猫,无论是作业上、例题旁边还是考卷上,那是她必不可少的伙伴。我把她的留言写在这里多少有点自吹自擂的嫌疑,但为了说明问题也只得如此了。说我不是的当然也有,只不过不会讲在当面。
  
  “您是我见过第一个真正对我们好的老师。”
  “我最怕老师和医生,因为他们总是让我哭。”
  “您要是我们的班主任我就会很喜欢上学。”
  
  这是她在三次作业中相继写给我的话,那时她上我的课一共还没几次。其中第三句相对比较常见,好几个学生都曾经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夸我的话我当然爱听,但窃喜之余,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渐渐觉得很多孩子的表情并不那么透明,含蓄的笑容背后有很不愉快的经历。尤其是小安所提到的教师和医生,这两个传统观念中的崇高职业,怎么就成了孩子心头永远的痛了呢?
  
  我曾跟几个朋友谈及此事,不知为什么,他们大都认为是这孩子心理有问题。但孩子的表达是不是真诚,我觉得还是很容易辨别的,而且就算是心理有问题,难道不是大人的过错么?上课之余,我跟小安的交流并不太多,不过随着我熟悉的孩子越来越多,我渐渐感觉到,小安的留言也不像最初看上去那么令人惊讶了,她的生活并不特别。特别之处,也许只是她把这些话写了出来。而从其他人的身上,我渐渐具体地看到了她所描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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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跟我外甥女同岁,现在已上初中,是我最熟悉的几个学生之一。那一阵课不多的时候,我有时会被派往一些学校上一两节尝试性的课程,跟元元就是这么认识的。
  
  他所上的小学位于昌平和海淀之间,既然紧挨着教学核心区,按道理讲,各方面的状况应该不错。走进他们学校,感觉也确实挺好,教学楼很有设计感,一百多米一圈的操场虽然局促一些,但跟不大的校园规模相比也算搭配。那天下午,我的课本来是四点钟开始,但一直到四点半,几个参加田径训练的女生才姗姗来迟。在座一男四女,四个女孩儿的名字具体我忘了,但跟商量好了似的,都属于李冰冰、郭晶晶、范跑跑这类ABB模式,所以我也顺调给这个唯一的男生起了个外号,叫元元。
  
  这天讲图形,是我最擅长的领域之一。当时的我刚经受了竞赛班的磨练,默认我这种拆切拼搭的图形玩法无论几年级,是个小学生就能听懂。但这节课上,五个学生之间显示出了巨大的差距。元元思路跟得很紧,反应很快,几乎每个问题都有回应,而四个女生则完全像听天书一般一筹莫展。为了照顾大多数,这节课讲得很慢,书上的例题基本上还未涉及,时间就到了,我知道,这个课只有元元一个人适合上。
  
  目标客户只有一个人,这个班当然是没开起来,但后来听说他一直在打听我的下落。几周后,他到我在清河的尖子预备班上试听了一次,但这地方离家比较远,费用又是学校课后班的好几倍,他妈妈显得有点为难。闲谈之中,她说元元还想学吉他,对下棋也很感兴趣,对我来说真是缘分呐。他俩当场商议后,决定找我单独辅导,元元也成了我的第一个入室弟子。每次商量好时间,他到我家里来,学一个多小时奥数,再弹一会儿吉他。我也因此对现在普通小学生的生活有了更多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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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是个爱好广泛且很有主见的聪明孩子。家里一旦添置电器,他必定会把说明书从头到尾研究一遍,实践所有功能;学校门口新开了书店,他会买回自己喜欢的日语和魔术书,并在几天之后向爸爸妈妈展示学习成果;若有同学相邀去做什么“有意思的坏事”,他又会不为所动,表现出过人的是非辨别能力。
  
  学校里学的东西对他来说比较简单,所以老师布置的繁重作业让他很是头疼。聪明人往往也有不踏实的毛病,多数作业在他看来毫无技术含量,没有做的必要。在这方面,他的主见有点过了头,四年级之后,他有很长时间都只是有选择地完成作业,而爸爸妈妈则对此一无所知。家长会后,他还跟妈妈戏言:“您养我这么个儿子可真是太省钱了,别人一学期三个作业本都不够,我一个都没用完。”
  
  但学校的作风确实跟他有点不合拍,就拿语文课来说,有时一天会留两篇作文,而且还不是周末。另有热衷于体力活儿的老师,让学生比赛抄字典,作为一个长期的竞争项目。学校里的音乐课、体育课、美术课都是被大肆占用的对象,每个学期上不了多少节,临近考试更是彻底消失。让我佩服的是,这些主课老师一定口才甚好,课内那点东西上这么多节还不过瘾,周末还要收费开班。但周末班并非单纯的提高或补习,为了迫使大家都来上,有些新课也要赶在周末隆重推出。家长大多胆小怕事,为了孩子的前途纷纷就范,而元元的主见则传染给了父母,他是全班唯一没有报周末班的学生。
  
  可能也是因为他的主见,学校里有些老师并不怎么喜欢他。有一次元元发烧,元妈替他到学校请假,没想到老师并不买账,“怎么说发烧就发烧啦?他经常不按时交作业,我看他就是不想来上学,我跟您说,有时候不能太相信孩子。”元妈听到这儿也有点急了,“我的儿子什么情况我最清楚!你们就知道让他学习、学习,病了也不关心,我可还得指着他一辈子呢!”
  
  元元家离学校很近,学校每天中午12点放学,下午1点上课,他原本是很有条件回家吃午饭的。不过学校似乎有意要帮校内食堂促销,要求他们下午12点半必须到校,而早到的这半个小时经常也没有什么具体安排。但即便是只剩半个小时,仍然有离家特别近的学生要走,于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的压堂又渐成常态。终于,几乎所有的孩子中午都在学校用餐了,但时间已经紧迫到即便不走都吃得相当仓促的地步。稍微有些什么别的事干扰一下,午饭的时间便不能保证。
  
  主课的肆意蔓延、作业上的疲劳战术、身体上的漠不关心、生活上的强人所难,关键是这个地方远远算不上反面典型,随着我了解的学校越来越多,这应该说还是个很普通很正常的小学,教学秩序井然。但联想起那节课和元元一起坐在我面前的那四个女孩,这个学校的确有点不适合他。但反过来或许也是因为他的主见,才使自己得以在这样的环境中守住了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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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社会上的问题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学校当然也不会是个另类的地方。对于涉世不深的孩子们来说,除了家人和老师,再有接触比较多的大概就得算医生了。
  
  元元小时候是天生弱视,刚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爸爸妈妈真是绝望了好一阵。第一轮求医是在中日友好医院,经过一个月的刻苦训练,元妈满以为会大有改观,但到医院一复查,未见多大起色,戴着眼镜,校正视力0.5。而医生的话更是让人看不到希望,“他这个可不好恢复,得经年累月地长期训练。”比起发现自己有病,大医院的医生判决书更令人恐惧。
  
  之后,有同事给元妈介绍了一个退伍老兵开的私人诊所,那地方也聚满了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患者。好在此人并非浪得虚名,经过四五次治疗,元元达到了裸视1.0的康复标准,元妈也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接着就是导致元妈和老师吵起来的那次发烧了。那天晚上,元元实在难受,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爸妈一咬牙,找车带他到了儿童医院。夜里的儿童医院和白天一样热闹,凌晨两点,病看完,大夫给开了三天吊瓶。元元的父母都是公交职工,赶巧第二天都是四点出发且不能请假的头班。儿童医院不允许把药拿走带回家输液,只能记下药名,回来再找医生开。具体的药名现在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是那种复姓“头孢”的强力猛药。元元从第二天开始输液,由于一直未见好转,儿童医院分院以及他们社区的医院相继挥笔开单,一共连吊了九天的瓶子。后来也是听同事说不能连着输这么多天液,才又求助中医。老大夫一听就责备开了,“你怎么当妈的,孩子哪能输这么多天液呀!”元妈也很委屈,“咱又不是医生,医生给开的,我能不照办么?”
  
  后来发烧算是好了,但从此元元落下一个毛病,有时他会突然心慌、四肢无力。这种症状的出现没有什么规律,有时几个月才发作一次,稍稍歇歇就过去了。也去医院查过,但没什么结果,元妈一直怀疑是那连续九天的高强度抗生素留下的后遗症。有一次元元因为别的事情又去儿童医院,快进门的时候刚好病情发作。元妈想趁着有症状赶紧做个心电图,但跑上跑下就是没人搭理。普通号已经挂满,心电图必须得有大夫诊断才能做。急诊虽然挂上了,但人家护士一看,就觉得元元不够格,根本达不到急诊的要求。急得元妈咬牙切齿,眼泪都出来了。这时元元在身旁闭着眼,轻轻的说,“妈,别忙活了,我这阵儿好像快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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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问题不是那些骇人听闻的事件,而是这些普普通通、每天都在发生、大人们已经有点习惯的生活点滴。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足以发出小安般的感慨。
  
  这些年生活的变化很大,城市规模扩张,人口急剧增加,商业无孔不入。每个行业、每个人身上的头绪和压力都已今非昔比,各行各业的人都在其中因动而动,悄悄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无论是学校还是医院,他们也许是被小人折磨得没了脾气,也许是被人多烦得坏了心情,也许是被压力逼得迷失了方向,也许是被功利催得混淆了黑白,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生活中已经附加了太多不可理喻的规则。看上去很不合理,但各种做法和规定的背后总有自己无奈而充分的理由。
  
  遇到问题,总是责怪别人是没有意义的,这并不是某个学校或某个医生的错。每个行业的从业人员也都是源自人民大众,每个人若能充分地换位思考,其实也都很容易在自己的行当里找到类似的内容。前辈早就说过,“只有社会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整个商业社会的大背景下,单独要求个别几个行业的从业人员不食人间烟火、没有商业头脑是极不现实的,工作之外,他们也要完整地参与到社会的经济大循环之中,他们也要承担自己的这一份压力。每天,媒体每天都在反复教授我们防范他人的窍门和技巧。在每个人都要想尽办法挣钱的大环境下,为了不吃亏、不上当、不损健康,我们要掌握的“知识”越来越多。
  
  生物进化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工商业发展的步伐,初涉尘世的孩子每个时代都差不多,他们生来仍然像过去一样淳朴自然。这样的环境,他们第一眼肯定不会适应。但人类最擅长的东西就是学习,我们的孩子也会从最初的惊讶中渐渐习惯,在头脑中不断给“老师”、“医生”、“同学”、“社会”……添加着自己的注解。对于周遭的一切,从惊讶到习惯,他们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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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学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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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实际的体验和应用,上课和学习作为生活里唯一的“任务”将是不可理喻的。孩子和我们一样,需要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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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即将针对家长举一些不太正面的例子,但实际上在我与家长们的接触过程中,对他们的想法和做法,更多的还是感同身受。其实,境界很高的父母还是很多的,他们总是面带笑容,尊重孩子的意愿。尽管有些家长的做法客观上给孩子带来了辛苦,责任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他们的育儿水平。有谁会比爸爸妈妈更希望自己的子女轻松快乐呢?但在重重压力之下,很多事都不是自己愿意的。
  
  在我学生的家庭中,妈妈主抓学习的还在大多数。少数几个常来陪听的爸爸似乎也多少带有一种妈妈的气质,关心的事情比较琐碎。我想举三个妈妈的例子,它们分别代表了三种常见倾向:不承认生物多样性、过分溺爱、全天候关注孩子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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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学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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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实际的体验和应用,上课和学习作为生活里唯一的“任务”将是不可理喻的。孩子和我们一样,需要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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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即将针对家长举一些不太正面的例子,但实际上在我与家长们的接触过程中,对他们的想法和做法,更多的还是感同身受。其实,境界很高的父母还是很多的,他们总是面带笑容,尊重孩子的意愿。尽管有些家长的做法客观上给孩子带来了辛苦,责任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他们的育儿水平。有谁会比爸爸妈妈更希望自己的子女轻松快乐呢?但在重重压力之下,很多事都不是自己愿意的。
  
  在我学生的家庭中,妈妈主抓学习的还在大多数。少数几个常来陪听的爸爸似乎也多少带有一种妈妈的气质,关心的事情比较琐碎。我想举三个妈妈的例子,它们分别代表了三种常见倾向:不承认生物多样性、过分溺爱、全天候关注孩子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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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孩子可以,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行?”这是一些有进取心的妈妈经常会说的话。可是,人跟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如果我们一班人都去进行同样的短跑训练,若干年后比一比,还是会有正数和倒数两个第一。但得了倒数第一又怎样?换到别的领域,我说不定就能赢回来。
  
  在我的第一个四年级华数课本班上,有个叫小岩的高手一直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每次课上我的问题刚刚抛出,他总是率先回应,而第二个声音至少要等五秒以后。为了给其他同学思考的机会,我有时甚至要声明禁止他发言。我曾劝说小岩去上高一个级别的竞赛班或是尖子班,但岩妈的想法也很简单,“他在这个班上学得很愉快,没有必要瞎折腾,奥数本来就是因为孩子喜欢才学的,将来也不指着这个择校。”也不知道小岩的水平和妈妈的境界到底是孰先孰后,但这看上去确实像个良性循环。
  
  不过,他们母子俩在课上倒是愉快了,别的家长可是看着有点眼晕。每当小岩早早作答,我总会在后面很多妈妈的脸上看到一种很难看的复杂表情,嘴里像是在念叨着刚才那句著名的励志语言。这其中就有阿宝的妈妈。
  
  阿宝是那种看上去有点娇小的男孩,笑起来很可爱,不过刚认识的时候笑容实在不多。每次上课,他妈妈总喜欢坐在他旁边,由于没有影响到其他同学,我也不好说什么。但如果设身处地想想,换作自己是阿宝,这样的课一定不会太愉快。宝妈对这个奥数课似乎看得很重,课上的认真程度在全教室首屈一指,阿宝也不得不绷紧神经,稍有松懈就会收到及时的提醒。有一次期末考试,宝妈就坐在阿宝的身后,一直关注着儿子的答题动态。其间有两次似乎觉得儿子有走神的嫌疑,就用手使劲戳他的后背。可阿宝之前的举动在我看来相当正常,无非就是橡皮掉地上了,哈腰捡一下之类的。我看不过去,要求宝妈换了个座位。
  
  在妈妈的压力之下,阿宝每次课间、课后都会问我不少问题,主要是课上没听懂的东西。这个年龄的孩子能够做到主动提问的确实不多,在我的整个奥数教学生涯中,估计超过一半的问题都是阿宝问的。尽管有妈妈时时刻刻地督促,又有这么主动的提问式学习,阿宝在班里却始终无法脱颖而出,这让宝妈有点抓狂。有几次,她觉得我课上的讲解已经很充分,阿宝还是不太明白,就利用课间火急火燎地把儿子拽进另外一间教室,带着急躁的情绪继续给他讲。为此,我课上课下,或明确或隐晦地给她讲了好几次道理,让她放松一点,却一直未见改观。有两次言谈之中,宝妈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看到应有的收获,甚至动情得掩面而泣,可见用心之重。阿宝真的是个懂事的孩子,看着妈妈难过的样子,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歉疚。
  
  其实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特点、兴趣、开悟的时间、家庭带给他的思考方式等等,当然也包括智力,很多家长都不愿意承认这种区别。不过我更不赞成什么都拿智商来说事儿,眼前他们的不同更多的还是生活和学习方式带来的。宝妈的心情可以理解,在给阿宝讲解题目的过程中,我也确实会感受到某种阻力,某种让人不耐烦的东西。但很奇怪,这种阻力一直没有让我觉得他不够聪明,它似乎只是一种思维上的框架和生活经验的欠缺。就像宝妈自己一样,我给她讲的道理这么难以说通,又怎么能指望儿子时时保持开放的头脑呢?有一阵,学校因为教室的问题有六七次课谢绝了家长入内,这被迫的放手似乎让宝妈的境界提高了不少。再次见面的时候,她和阿宝脸上都多了一些笑容。
  
  学好数学和学好其他很多东西一样,需要快乐和放松,需要没有压力的思考空间,也需要多方面的生活体验。没有这些,他们的思路就很难做到既开阔又合理。课外班,无论是为了择校还是为了开拓理科思路,都不应该成为孩子的负担,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额外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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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对孩子的学习施压相比,生活上的侍奉更具破坏力。
  
  在一个五年级的班上,曾经有一个插班生,他的作风让我有点惊讶。他是在我上着半截课的时候敲门进来的,走路的派头有点大官僚的气魄,妈妈在后面给他拎着书包。他叫小章,当时是夏天,落座之后章妈似乎有意坐在他旁边给他扇扇子。在我的劝阻之下,不太情愿地到教室的斜后方找了一个座位。在课上,陪听的家长一般有两件事可做,一是认真听讲,二是看自己的书。可这位章妈不太一样,整个这堂课,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儿子,其间更有三次实在忍不住跑到孩子身边,夺下他手里的小玩意儿,扶正他的坐姿。
  
  在这样的关照下,这个孩子的自制力之差令人惊讶,上课的时候可谓坐立不安,玩法层出不穷。由于我那个班本来纪律非常好,他一个人坐在下面手舞足蹈非常显眼。你如果让他站起来待会儿,他甚至会到教室后面走来走去,一会儿玩玩门把手,一会儿折腾折腾柜子。从他的行为中,可以感觉到他并非有意捣乱,完全是情难自制。当时我每三次课会有一个十分钟的小测验,有一次下课前我发下小卷子后,当别的同学或胸有成竹,或愁眉不展之时,他只是把答题纸拿在手里把玩了一分钟,撕了一个口子,之后便拿出了书包里的漫画书,答题纸放在桌上再没理会。
  
  这种伺候小孩的做法其实在父母身上不算太常见,但换作爷爷奶奶可就极为普遍了。很多老人都有一种想要发挥余热的愿望,他们害怕自己成为负担、成为需要别人照顾的“没用”的人。所以他们竭尽所能,为孩子做着各种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时他们也很困惑: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让你毫无后顾之忧,你却总是不听话、不礼貌、不好好学习?
  
  在这方面,我的外甥女小君的表现很说明问题。她上小学这几年一直住在我父母家里,我父母年龄比较大了,两人平均正好大她一个甲子。他们虽然表面上没有对她百依百顺,但实际操作中总是考虑得很周到。电脑要紧着她用,饭菜要做她爱吃的(到了饭桌上却还要批评她挑食),饭后给她削水果,下雨了得赶紧去送雨衣,批评的时候也总喜欢用幼稚的语气说些拐弯抹角的话。他们的关照虽然在我看来有点过分,但确实还远没到溺爱的程度。相比之下,我跟小君之间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只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家庭成员而已,在我看来,她并不幼稚、已经懂得思考、不需要我的额外照顾。
  
  时间长了,小君在我这个舅舅面前和在姥姥、姥爷面前几乎完全是两个人。在老人面前,她简直是个问题少年:挑食、不好好说话、不虚心、爱发脾气……可到了我这儿,却又近乎无可挑剔:用我的东西她会礼貌地请示,饭桌上我做什么她吃什么,饭后甚至还会主动给我削水果。有一次下大雨,我父亲正在学校里开会,我跟小君说,“咱们去给姥爷送雨衣吧”。“好!”她对这个建议似乎感到很兴奋,我们俩就骑上车,冒着大雨上路了。到了地方以后,我还让她独自把雨衣拿了上去。这件事,父亲很感动、小君很快乐、我当然更是一身成就感。
  
  其实,孩子们天生就很伟大,他们和老人一样,也需要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这价值不是二十年后的,而是此时此刻就需要。他们很愿意付出自己的努力,看到劳动的成果,只要我们给他们提供这样的机会。如果没有实际的体验和应用,上课和做作业作为生活里唯一的“任务”将是不可理喻的。在这方面,其实大人们应该多点换位思考。如果你干预、控制、照顾得过多,他们也会搞不懂自己生活的意义,“或许我来到世上,就是为了给大人们找点事做?”这下你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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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数和小升初的关系一直是社会上一个争议话题,这让我曾经误以为孩子只要上了初中就能脱离苦海了,但接触了中学生以后,我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在一个暑假的初二物理课上,我认识了小文母女。关于小文,前面已经看过她的课表了,她是个很踏实、很内向的女孩。文妈前两年辞了职,目前几乎全部精力都在小文的学习上。那期是预习课,虽说名义上我号称以调动兴趣为主,但初二第一学期的物理本来就是对周遭生活现象的解释和观察,没有什么太难的东西,当时课上的内容无论深度还是广度都跟中考的要求没什么差距了,甚至还有所拓展。小文的听课效率极高,从她的目光和记笔记的节奏中,我觉得她几乎记住了我说的所有东西。最后一节课的综合练习,她仅用时15分钟就拿到了九十多分,在班上非常突出。我一高兴,还送了她一张吕克•贝松的《地球很美有赖你 》以资鼓励。
  
  课后,文妈在向我表示感谢的同时,询问春季提高班的事情。我说,“她已经学得不错了,学校里还有好几倍的课时,春季班不用再上了。”文妈对我的表态又惊讶、又生气,但随着进一步的沟通,还是感动渐渐占了上风。文妈是个短信爱好者,后来她经常发短信跟我交流。我有时手机上会突然提示“10条新信息”,原来是她的短信太长,被我的手机拆成了10段。为了方便回复,我建议她改用电子邮件了。以下摘录几段:
  
  “我觉得上辅导班有几个好处,一、避免睡懒觉,一天精神好,二、可以对学过的知识进行复习、巩固和提高,三、减少干扰和诱惑,养成好的学习习惯……”
  “小文所在的学校也非常重视课外辅导班,鼓励学生去上,她班的班主任老师曾经嘱咐我,让孩子再多做些题,再上一个好的辅导班,以利提高……”
  “现在的孩子大多是独生子女,家长们为他们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有的家长对孩子特别关注,在孩子身边看着写作业;有的把电视给卖了;不少家长把自己的后半生压在了孩子身上。我自己觉得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达到这种神经质的地步。我就想在孩子随后的五年里能在学习上多帮助帮助她,看看她的课本,尽可能地多跟她听听课,把忘了的知识再回忆起来。当孩子问我时,我尽量地做到‘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这是我老娘对我的要求。”
  ……
  我不得不由衷的感叹一句,现在的孩子真是太顽强了!小文一周七天的课,承受着全职妈妈在学习上无微不至的关怀,竟然还可以保持积极的心态,平静地一次次走入教室。难道是我错了?人类经过这二三十年又有了显著的进化?难道一周一次的画画就足以释放她全部的生活压力?
  
  在一封封邮件中,我充分地表达了我的观点,每一次文妈都显得很有收获,心态似乎有所放松,在回信之中,也不乏这样的文字:
  “非常感谢您,若不是您的劝告,我很有可能就让小文这样地度过整个中学时代。报刊、电视和社会舆论也都反对这样的学习方式,但没有什么能说服得了我,而今这种意见出自您这样的辅导老师之口却分量很重……”
  
  然而临近寒假,她的短信又来了:
  
  “寒假我准备四科都报,想提前安排一下时间,请问您的课是上午的还是下午的,现在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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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句话,这并不骇人听闻,她们都只是普通妈妈。虽然还有很多家长没有跟我说这么多话,但从他们的行动可以看出,心事大同小异。在小文的那期物理课上,还有一个我很喜欢的男生,上课的时候他总是面带笑容,充满期待的看着我。当我拿着吉他给他们讲了两节声学之后,他兴高采烈地回家做了汇报。没成想,迎接我的竟然是一连串投诉。他妈妈因为我没有让他们做题,没有给他们留作业而四处打电话抗议。
  
  但家长们并不像有些媒体所渲染的那般盲从,他们的心情都是可以理解的。在这个充满压力、没有安全感的纷繁世界里,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拥有超乎寻常的竞争力。比起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各界评论,他们当然心事更重。不过在探讨大环境之前,爸爸妈妈们还是可以稍稍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态。最起码,就学习本身的技术层面来说,上课就像吃饭,需要消化、需要消耗,岂能一刻不停?
  
  也许在孩子降临世间的那一刻,他们就是父母的一件作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必须越来越频繁的提醒自己,他们已经是有血有肉有喜恶有思想的人了。从根源上说,如此拽着孩子往前走到底是为了他们未来的快乐,还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缺憾,又或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呢?或许很多家长都不愿意承认后两个动机,那么就第一个来说,咱们指给孩子的这样一条追逐快乐的路能够达到最终的目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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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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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理喻的管教造就不可理喻的学生,对很多人来说,把孩子吓得一动不动比让他们听得聚精会神要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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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受到过一些来自学生和家长的吹捧,但我对自己的认识应该还算清醒。论外貌称不上仪表堂堂,论口才也谈不上伶牙俐齿,有些家长后来甚至坦言,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觉得我有点吊儿郎当,一点儿也不像清华北大的国家栋梁,心里很不放心。我自己有时候也在设想,如果把我这样的老师放进我二十多年的学生时代里,和上百个教过我的老师站在一起,恐怕只能算普普通通。初中的语文、生物,高中的物理、化学,大学时代的马哲、吉他,其掌门人在我看来都是难以超越的标杆。但有些事情也得找找原因,如果说我对现在的学生有些什么吸引力的话,我自己也总结了两条:①我始终把他们当作心智健全的大人;②我发自内心的认为他们很辛苦。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因为有了这两条,我不够威严、不会训斥,有些课让我上简直完全驾驭不了,场面堪比农贸市场。
  
  课后班是培训机构和公立学校之间的一种合作形式,学生放学以后再加一节课,学点额外的东西。其实有的学生上这种课,只是因为放学早没人来接。由于动机不纯、互相都认识、又是主场作战,课堂纪律往往不太理想。我第一次上课后班是给别人代课,对于教室里的场面毫无思想准备。
  
  给别人代课并不是第一次了,由于学生和家长都希望课程有延续性,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代课总是会有一些额外的压力,开始的几分钟需要在听众怀疑的目光中尽快证明自己。但这次课后班让我很意外,一走进教室,学生们就像看见圣诞老人来了,突然进入了一种狂欢的状态。“今天黎老师不来啦!”喜讯传开,大家无不欢呼雀跃。这节课上得很辛苦,孩子们的热情一直没有减退,他们或交头接耳、或借题发挥、或补充营养,我的治理始终未能奏效,音量也难以和他们抗衡。即便罚站,他们也面带笑容、满不在乎,就好像坐累了,很需要站起来稍息一下。两个小时下来,我不仅嗓子哑了,还怄了一肚子气。我有点疑惑,为什么见面不足几秒钟,他们就认定我比黎老师好欺负得多?
  
  后来,负责排课的同事说这个班下学期要交给我长期调教,看我有点害怕,她建议我听听黎老师的课。两周之后,我又去了。黎老师很热情、很健谈,不过对我描述的情况似乎有点不理解,“不会啊,他们都可老实了。”我走进教室,坐在最后。从一开始,情况就和那天有着本质的区别。大部分学生好像都不认识我,面无表情地找到自己的座位。经过观察,我发现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座位,而我代课那天他们是根据意愿随便坐的。黎老师没有骗人,学生在课上的纪律好得不得了,认真听讲、举手回答问题,没有人吃东西,也没有人说与课堂无关的话。课间的情况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上次他们会问我,“可以出去玩儿么?”,然后欢呼着冲了出去。眼前的一切让我严重怀疑两周前那堂课的真实性,似乎只是一场噩梦。
  
  不过,还是有两个场面让我找到了一些原因。先是一个男生有一次走神儿被黎老师发现,结果不仅站了半天,还被从头到脚酣畅淋漓地数落了一顿。那些训斥之词由于我从来没用过,一时惊愕,一句也没学来。再有就是下课前公布调课时间,一个女孩说自己那天家里有事。“怎么又是你有事儿呀!每次都是你有事儿!你怎么事儿这么多呀!时间又不是我定的,有事儿你找前台说去……”连珠炮式的厉声回应让人无法招架,那个学生羞愧地低下了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每次我通知点什么事的时候都这么麻烦,孩子们真是欺软怕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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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这个班真的归我了,同样的纪律要求我推行起来如此艰难。我让张三换座位,他不乐意;我让李四别吃了,她顶多忍住三分钟;王五跟别人说话被我叫了起来,他即便站着依然意犹未尽;赵六实在闹得太欢被我罚到教室最后,过一会儿,他又和后排的田七打到了一处。就为了对付这个班,我还专门买了一个扩音器。
  
  领导又建议我听听老教师的课,多学习学习。入行之初,我也确实听了不少。有些课秩序之井然确实让我印象深刻,想必连黎老师看了都会惊讶。记得有一次观摩一个五年级的班,女老师,大概退休年龄附近。她这个课上充满了一些指令,例如,“打开本”、“把这句话写下来”、“合上本”、“抬头”……与之相应的是讲台下整齐划一的动作。老师提出问题后,学生也是标准的屈臂举手,那场面简直就像军训过一样。学生们就像一群小老鼠,看着大猫在上面发号施令。没办法,学不来,一方面我不希望孩子们变成这样,另一方面他们那种咄咄逼人的训斥我也学不会,一到生气的时候,我就什么话也想不起来了。而且,我渐渐发现,孩子们看人真的很有一套。同样的学生,都是第一次和老师见面,我走进教室和某些老师走进教室效果就是不一样,还没等张口,已是冰火两重天。
  
  所以,我有点挑课,适合我的上起来很享受,不适合我的每次都气得肝疼。我的教学风格到底是优点还是弱点,完全由学生决定。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会有令人欣喜的事情发生。
  
  我看上去脾气很好,像个乐天派,平日习惯于换位思考,很少和别人发生争执。但实际上境界并没有那么高,经常是把悲伤留给自己,生一肚子闷气。在课上,由于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学生辛苦,所以总是希望幽默一点,让他们快乐,小事能忍则忍,提醒、说理都语气平和。但很多学生不吃这一套,你不严厉,他们就得寸进尺。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随着怒火的积累,超过了极限突然爆发的时候,学生也会被惊得目露呆光。可是真到那一刻,我只是满头怒气,徒有音量,没有内容,无法像有些老师那样一套套张嘴就来,把人训得无地自容,还无损自己的心情。
  
  由于暴怒是累积出来的,有时这种怒气的释放并不公平。有一次在我的一个六年级班上,我被台下叽叽喳喳地折磨得很烦躁,几次提醒都收效甚微。快下课的时候,我正背身在黑板上写东西,一个男生借着之前的话题一套车轱辘话唠叨个不停。我一下子忍不住崩溃了,回身怒吼一声把他喝斥出了教室。三分钟后下课时间到,我仍余怒未消,开门之后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了。后来,他妈妈还打电话问我怎么回事,说孩子课后一直没敢走。
  
  只要不是课后班,这种情况出现得并不多。但每次发怒对我来说都是一件很伤身体的事,体内多处内脏有感。平静下来以后,我也会对当事学生感到有点歉疚。对学生们而言,平日想尽办法要让他们快乐的老师突然发飙,自然也是一件印象深刻之事。一般到了第二周再见面的时候,我都会平静地就上周的情况做一点说明,解释一下我的心理过程,向站在队尾最后拔出萝卜的小老鼠表示一定的歉意。一般经过这样的小风波之后,这个班的学生就会和我多一分默契,在相互的理解之中,课堂气氛会越来越充满温情。
  
  但是在课后班,还是很少出现这种令人欣喜的变化。可能是因为我发飙的次数有点多,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新鲜了。不过时间长了,还是会渐渐有所转变。他们也会逐渐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老师,希望怎样上课。只是这个转变的过程对我来说又漫长又痛苦,而且由于样本不是太多,我也不确信这一定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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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其实天生就喜欢讲道理,他们对于是非的判断会比大人来得更加单纯和直接。但这个世界正在不断压制他们的这种天性。老师和家长如今都越来越忙了,所以干脆仗着自己高大威猛,不愿意多费周折,让你害怕是最有效的管教。生活就像套公式,会背会套不用讲道理。毕竟对很多人来说,一堂课让学生吓得一动不动比让他们听得聚精会神要容易得多。
  
  我曾在一个课后班上遇到一个叫小牛的倔强学生,平时跟他讲道理非常费劲,他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听其他家长说,牛妈对小牛管教非常严厉,经常连掐带打。有一次我在黑板上画了个图,一转身,他已经拿着手机准备打开教室后门了。
  
  “接个电话,是我妈”,没等我回话,他就开门出去了。
  “他妈”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课上打电话来了,由于体内已经积聚了一定的怒气,这次我没有忍耐,直接追了过去。他在楼道里正聊得开心,商量着课后在哪儿集合的事儿,见到我怒气冲冲地追出来,多少有点惊恐:“接个电话,干嘛呀?”
  “把电话给我!”我伸出手。
  “怎么了?”他把手机藏到身后。
  “不是你妈么?我跟她说两句!”
  “……”,他看着我,不说话。
  “给我!她上次家长会也没来,我跟她说两句。是不是你妈呀?”
  “不是”,他说了实话。
  “一会儿下课你别走!”我转身回了教室。
  他跟了回来,让我意外的是,他仍然很强势的样子,回到座位以后不断发出“切!切!”的声音以示不服。五分钟后,下课时间到,他也平静了一些,站在原地等待我的发落。
  “我相信你们,怕你们真有事儿才允许你们开着手机的,是不是被管得什么都干不了你才高兴呀?”要不是延迟了五分钟,我还真说不出这么有逻辑的话来。“你是不是太欺软怕硬了?回来还‘切……切……’的,你说你有什么理?”
  他不说话。
  “那你说你都错在哪儿了。”我给他提供一个可以说的话题。
  “我上课不该接电话。”
  “还有”,在我看来这显然不是最重要的。
  “我应该离开座位以前举手。”
  “还有!”
  “我应该把手机给老师。”
  “就这些吗?”
  “我上课应该认真听讲。”他在这件事上看来已经找不出问题了。
  “电话是你妈打来的么?”我不得不提示一下。
  “噢,我不该骗老师。”他总算说出了我认为最重要的问题。
  “那你说怎么办吧。”
  他沉默。
  “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办,那我问问你妈该怎么办。”我说罢,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别,老师,我向您道歉……”他显然有点害怕。
  
  我刚刚翻译了一本书,里面提到说在管教孩子的时候不要一没招就请出他们更害怕的人物,类似“警察来啦!”“这事儿等你爸回来再说!”等等。不过一不留神,我还是用了一下,而且治标效果明显,他们服权不服理,一下子瘫软了许多。但表面是老实了,背后呢?
  期末考试,卷子发下去。没等作答,小牛提问:“老师,计成绩吗?会给家长打电话吗?”
  “这跟你现在该干什么有关系吗?”我问他。
  “当然有关系了!”他没多说,我也没再理他。我要是说不计成绩、不打电话,看样子他是准备放心大胆玩儿点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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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家长还是老师,都喜欢听话的孩子。但听话实际上是个双刃剑,他现在听你的话,你不在的时候他就可能没了主意;他今天听你的话,明天可能就会受到其他人的教唆。他们听话,是因为你有道理,还是因为你吓人,又或是这样做有利可图呢?所以,听话不是目的,关键还在于培养他们辨别是非的能力。
  
  现在,很多培训机构都推行积分卡制度,根据学生的课堂、作业表现酌情发放,学期终了依积分评奖。毫无疑问,从商业的角度,这玩意儿对孩子是有吸引力的,课上课下像真的挣钱似的乐此不疲。但表象的背后,罪过不浅。一来它增加了课上的头绪;二来它干扰了我和学生之间纯洁的友谊;而最重要的是它为孩子的行为增加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动机和目标。
  
  今天的世界,不断会有手机这样的东西冒出来挑战我们的是非观念,面对防不胜防的局面,唯有培元固本。而在训斥和奖励的双向引导下,孩子懂得的却是不可理喻的生存之道:屈从于强权、或被利益所驱使。这就出现了课后班不断重复的故事,在严厉的老师面前什么事都没有,而我一出现,他们甚至会集体有节奏地喊着,“万圣节!不给糖吃不上课!”
  
  现在,孩子们生活里的空间和时间都太有限了,我们给他们定下了一系列规矩、划出了一片片禁区、排上了一堂堂课程,他们没有同龄人的交流、没有充满阳光的活动、没有闲暇思考的时间,生活没有道理可讲,只能浑浑噩噩地踏出我们期待中的每一步。但情绪总是要宣泄的,对自由的渴望一直在涌动,其他途径被封锁得越严实,遇到某些突破口他们就会表现得越疯狂。就像英国绅士和足球流氓的关系一样,平时端惯了样子,总要找机会释放一下。忙碌和敷衍正在让我们变得更加忙碌、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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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是个挺怀旧的人,即便年龄很小,还没什么旧可怀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倾向也越演越烈了。最近听些中学时代的老歌,很有感触。宝岛台湾,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多元化的先行者,二十年前,就已经唱出了今天孩子的心声 :
  
  亲爱的爸爸 给我一个窗口 给我留一片还没有污染的天空
  在层层的重重的铁窗后 让我望一望草地上绿色的自由
  
  亲爱的妈妈 给我哭闹的时间 让我迟一些才学会标准的笑脸
  也许你可以先给我一点空间 让我喜欢自己 再接受文明的训练
  
  亲爱的老师 不要那么紧张 不是所有的歌曲都要规矩的唱
  一切的ABC可以慢慢地学 不要教我争先 让我从容一点
  
  亲爱的世界 给我一个黑板 让我快乐地画一幅自己的向往
  其实你不该教会我太多黑白 让我长大后不会对着灰色无奈
  
  虽然是一首流行歌曲,而且是青春偶像派的,内容却精准细腻。前面说了半天,爸爸、妈妈、老师似乎都是身不由己,那亲爱的世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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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二十年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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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习真的有这么复杂吗?课本真的需要这么多、这么漂亮吗?有些陶冶情操的课程真的也需要课本吗?或许是的,我们需要把花果山印出来,塞进他们的书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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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说去,好像课内、课外、社会、家庭都有责任,又都很无辜,那到底是谁毁了孩子从容的童年呢?咱们且把目光拉回到从前,回顾一下除了财富之外,生活其他部分的点滴变化。
  
  无论社会动荡还是高速发展,我们的生活其实一直处在不稳定的状态之中。所以中国的家庭里,代沟尤其严重。每一代家长都有理由看着自己的孩子,回想自己的童年,感慨万千。不过,如今能够碰巧和父母或其他长辈共享一个母校的孩子恐怕已经非常少了,变化过多过快,让我们很难找到支点、找到线索,判断这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在这方面,我很幸运,我的外甥女比我小整整二十岁,正走在我走过的路上,使我得以在四维世界中锁住三维,定睛观瞧。
  
  我是清华大院的土著居民,从小我就为能够降生此处感到非常幸运。在大院里接受一站式的教育服务虽然一直是父母和我心中不言的梦想,但最终能够实现还是让人颇感惊喜。幼儿园位居校园中部、小学在南、二附中偏西、附中坐北、大学靠东,这一圈走下来,已近而立之年。就在我研究生毕业的第二年,姐姐的女儿小君进入了清华附小,好似冥冥之中一个小小的轮回。然而,清华校园里的建设场面虽然不比墙外那般火热,如今能找到儿时记忆的地方也已经不多了。
  
  从花果山到塑胶跑道
  
  我上一年级时,清华附小门前的十几亩地还保持着自然状态,在朦胧的印象中,那里完全配得上“花果山”这三个字,地势凹凸不平,花草树木枝繁叶茂借势而生。山洞虽然没有大到能住狗熊,但供我们在战斗中埋伏一下还是很充分的。每到放学,孩儿们遍布其中,一片盎然景象。到了特定季节,还有几款野果、核桃可供享用,可惜资源有限、怠慢不得,入口时大部分都未及最佳状态。
  
  还没来得及留恋,大工程开始了,到二年级加入少先队时,我们已经拥有了一片其他小学难望项背的大操场。那一年的入队仪式是一场在新操场上进行的大型篝火晚会。几十个一米高的大启明灯象征着我们冉冉升起,其中有一个径直朝火堆飘去,体育老师几个健步冲上去将它托出了危险区。没过多长时间,它们就和天上的星星融合在了一起,景致美轮美奂。
  
  我一度理所当然地以为入队就等于篝火晚会,后来才知道自己又是如此幸运,那是空前绝后唯一的一次。之前没有这么空旷的场地,之后操场又过了毛坯阶段,不能再瞎折腾了。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难道前辈们的体育课都是在花果山里上的?
  
  花果山虽然没了,但大操场给我们带来的快乐也不少,像踢球这种活动,当然还是需要平整场地的。不过,真正让我们疯狂的还不是十几个人追着球跑,而是追着蚂蚱跑。那种一寸多长的大蝗虫是每个男孩在操场上永恒的目标,一旦发现猎物,整整一个班的同学都会忘情地从东追到西,从南扑到北。有幸飞出栅栏,逃过一劫的小生灵恐怕会回头看着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上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每年暑假结束,我们都要在操场上完成一次大规模的除草任务,这对我们、野草、以及安居其中的蝗虫,都是一次磨练。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玩乐和劳动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二十年后才偶见报章议论野草的生态价值。
  
  而小君则刚巧赶上了大操场的第二次革命,假草皮和塑胶跑道登场了。的确,我们的场地越来越平整了,但体育也和娱乐、生活割裂得越来越明显,就如同我们高高在上的五十多枚奥运金牌一样。且不提生态、环保、情商之类的大问题,就拿体育本身的目的来说,塑胶跑道真的比花果山更有利于孩子的身体健康吗?而且这操场看上去比孩子更需要保护,节假日要么大门紧锁,要么租给外面的球队。而我们小区中间的休闲广场反而成了孩子们踢球的主要去处,看看这块地方吧:水泥地面、半径二十多米的半圆、中间低四周高(实际上是节日里的喷泉所在)、几个水泥墩外行人和自行车川流不息。
  
  当然,无论是在塑胶跑道上,还是水泥石板上,还是可以看到孩子真实的快乐。因为每个人都活在当下,他们没有机会看到时光隧道另一头的花果山。快乐是个很主观的东西,其程度并不仅仅取决于此时此刻本身,更多的还在于此时此刻的他人以及此时此刻之外的自己。说通俗一点就是那句“不比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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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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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孩儿们来说,在石板广场上玩儿倒也不算什么,被校车直接从学校运回小区更让我心生怜悯。花果山对我来说只存在了一年,大操场更多的还是踢球的地方,相比之下,一天四次的上下学之路才是真正的课余生活。
  
  小时候,从学校到家这15分钟的步程从路线到行进方式都可以有很多选择,既可以抄近道快马加鞭,也可以故意绕行一路游玩。其中,尤以靠近学校西院墙的那条小道最有情调。左边靠墙是参天的大杨树和一些低矮植物,右边是一个“别墅区”,充满神秘感,不知住着何方显贵。这一路最主要的特产是毛毛虫,我们则是这个物种的头号天敌。在那个非黑即白的教育思路下,我当时是个善恶无比分明的小学生,立场坚定,原则性强。在我眼里,益虫和害虫是绝对不能平等对待的。蝗虫、毛毛虫、金龟子等等都要坚决消灭,蜻蜓、青蛙、螳螂这些亲密战友则要竭力保护,如果是瓢虫,那就得认真数数星星,等待裁决结果。本着这种思路,当年可谓杀生无数,现在想来真是残忍,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半个东郭先生,走路遇到蚂蚁多的地方都要绕行数步。好在这些小东西生命力顽强,不像有些大个儿的物种,经不起人类折腾,动辄就要闹灭绝。
  
  此外,每个季节我们都会有特定的收获。比如显贵家里的向日葵不知什么时候把大大的脑袋从院子里探了出来。既然如此,又恰逢我们经过,这个脑袋当然瞬间就消失了。我们城市人很可怜,难得有品味纯天然食品的机会。小路尽头的核桃树林虽然规模颇大,但我们却鲜有斩获,一来需要大竹竿作工具,二来总有人先下手,另一段路上的银杏也是如此。不过,我还是吃过几次鲜,至少知道核桃长在树上的时候和摆在商店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放学路上不仅可以和动植物打交道,我们还有过跟踪“坏人”并报案的壮举。现在也忘了那个“坏人”到底有什么可疑之处,反正是和电视剧里那些鬼鬼祟祟的人一摸一样。从小呆在清华园里,很多事情没有比较体会不深,现在我知道,当时的清华附小着实是一个教育理念很先进的地方。每天都有体育课、音乐课用五线谱、上课很少压堂……尤其是发生了这种抓坏人的事后,老师们都表现得很尊重我们的劳动和观点,在此基础上教给我们更好的解决办法。
  
  后来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也许是显贵或者“坏人”去告状了,学校开始实行路队化管理。放学后住得比较近的同学排成一队行军回家,由队长负责,或许这就是今天校车大巴的雏形。而今,上下学已从两个来回变成了一个来回。现在学校里的午休时间普遍比原来短了一个多小时,午餐很仓促,上下午浑然一体,当年我们可是要回家吃饭睡午觉的。究其原因,好像一来是为了早点放学,避过交通压力;二来是多数家庭大人中午都不回家。可是,门口的路不是宽了好几倍么?公交不是多得都进不了站了么?很多家庭不都有汽车了么?怎么回家倒成了难事了呢?对了,当年我们也不是在下班高峰的时间放学呀,现在的放学时间并没有提前!算来算去,其结果只是把午休和一个来回的路程变成了上课。
  
  而且,他们今天不坐校车真的不行了。我们都有出差旅行的经历,拖着行李,谁还愿意在路上嬉戏呢?书包的变化可以说是这个社会变化的缩影,责任推到谁身上都不合适。回想这一直未曾间断过的“减负”的口号,就如同网络兴起之初人人憧憬的“无纸化办公”。可学习真的有这么复杂吗?课本真的需要这么多、这么漂亮吗?有些陶冶情操的课程真的也需要课本吗?或许是的,我们现在不得不把花果山印出来,塞进他们的书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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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伴与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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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网络、手机普及到了各个角落,但人们真正的交流其实越来越少,孩子和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冷淡而微妙。
  
  现在清华附小的课间比起我们小时候安静了许多。老师虽然仍然不压堂,但很多学生已经失去了冲出教室的激情。他们有了其他的选择:有的在写作业,有的拿出了杂志,有的开始发短信,有的掏出了游戏机……在我的课上,真的会有学生三小时、两个课间都没有站起来过,他们简直是新时代的定海神针。
  
  我当然没法告诉学生跳方格、闯三关、扔沙包、骑马打仗、跳皮筋……和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哪个更好玩,环境已经不同了。但团队合作、体育活动、课间休息的意义应该说一直都得算没有什么争议的话题。在我们的培训课堂上,也有这样的矛盾。有些老师会禁止孩子们课间下楼,因为叫他们回来是件挺累的事,而且也曾有过受伤投诉的麻烦案例。但任何事情都有风险,我宁可自己下楼去叫他们,也不愿意看见他们都闷闷的呆在教室里。何况,会跑会跳的孩子实际上受伤的可能性更低。
  
  除了课间之外,大操场变成了纯粹的训练场地,上下学变成了小型的出差旅行,同学们住的地方越来越远,他们还有什么结交友谊的机会呢?天哪,想来想去,难道只剩课外辅导班可以算作一个了?我不止一次从家长口中听到,希望自己的孩子多和学习好的同学在一起。但恕我不够上进,我儿时的伙伴都是在玩耍中成为好朋友的。很难想像一个小学生会根据学习成绩挑选朋友,然后在单纯的学习中互相激励共同进步。如果真的有这种场面出现,仔细定格琢磨一下,我看跟恐怖片的效果相当接近。
  
  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了兄弟姐妹,大环境也在剥夺他们玩乐的时间和条件,可有些家长还不罢手。小文的妈妈给我讲过一件小事:小文周六想找好朋友玩,为免唐突还带了本课外书过去当作借口,谁知人家的妈妈只把门开了一条缝,一边接过书一边说,“谢谢,还有事儿么?”小文怔了半晌,只得转头回来了。
  
  另一个因素需要在这里先提一下,那就是三好学生的阴影,这也一直笼罩在部分学生的周围。之所以成为阴影,就是因为评三好现在事关在小升初择校中攸关前途的推优,学校里真是民主也不是,不民主也不是。本来缺少玩乐的积淀,友谊就不是那么牢靠,在“大是大非”面前焉能幸存?不少孩子,因此而对伙伴心生芥蒂。我的小表弟就因为这样的一件事而伤心了很久,他和两个好哥们事先说好要在三好选举中互相投票,但最后自己履行了承诺,而人家的选票上根本没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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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和成长都是需要理解、需要交谈、需要朋友的。面对忙碌的父母和年长50岁开外的执行监护人,独苗们的孤独可想而知。随着生活空间的一点点压缩,当他们期盼某个洋节,当他们大办自己的生日之时,别忙着口诛笔伐,先看清楚到底是谁把他们的生活情趣挤压到了快餐厅里,浓缩在这屈指可数的几个由头之上。
  
  作为一个培训机构的老师,我看到的东西算不上面面俱到,但大体轮廓还是有了。孩子们就像被关在了一个小黑屋里,奥数是很多孩子屋子里的一件东西,但绝不是屋门上的锁。那是谁把他们关进来的?孩子们是尚无独立能力的弱势群体,生活很大程度上任由大人们左右。大人们并不是狠心,而是自己也身不由己,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越攥越紧。
  
  孩子们需要上三小时的课、中午要在学校统一用餐、缺少理解和交流、有写不完的作业……可我们自己呢?每天上下班要花去三个多小时、不断使用一次性筷子和简易塑料餐盒、邻里之间形同陌路、负债累累每月还贷……这是过去我们曾经向往过的生活吗?孩子们并不是生活在糟糕的空中楼阁之中,大人和他们完全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我们就处在一列高速行进的快车上,看着前方的景致和目标,不断在向往、规划、建设、拼搏……但我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越来越遥远的路程?是越来越沉重的书包?是越来越忙碌的生活?还是越来越暗淡的星空?多年以后回过头来,我们真正想要的或许就是原来那个未经雕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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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发展,为何拖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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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展、进步、现代化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让每个人过得更加轻松快乐、自由自在吗?可为什么我们却越来越忙,压力越来越大,自由越来越少,以至于大人们需要终身学习,孩子们必须天天上课!?这是发展须经历的痛苦阶段还是现代化所导致的必然结果?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摸不着头绪的哲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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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贬义词,奥数身上背负了很多罪名,在最痛心疾首的教育家那里,它甚至堪比黄赌毒。我入行伊始,也曾觉得奥数老师不是个光宗耀祖的行当。但随着对孩子们的了解越来越多,奥数的负面形象也渐行渐远。面对比黄赌毒还恐怖的东西,大家却如此趋之若鹜,难道家长们都是傻瓜吗?一定不能忘了,没有人比他们更心疼自己的孩子。
  
  前面我描述了一些孩子们的生存现状,身处其中的人可能会觉得我有点小题大做。但越是普普通通,越是隐藏着巨大的问题,骇人听闻的个别事件反而不必太在意。关于奥数本身的讨论,我本来没什么兴趣,只是有一回经不住同事张罗,看了一次电视辩论。双方的PK虽然言辞慷慨,却始终未能跳出圈外。但交锋之中,它的罪名倒是为我展开这个话题提供了几个不错的角度:
  
  1.关于小升初的是非
  2.就智力而言,是开发还是透支?
  3.影响孩子的快乐和健康
  4.加重家庭的经济负担
  5.金牌选手的素质和前途
  
  反对者的初衷是很好的,毕竟大家的痛苦客观存在。现在就让我们先从这些痛苦出发,摸一摸它们的来龙去脉。理清头绪的同时,矛盾之源就会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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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欲罢考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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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是想朝着应试教育的脑袋猛砍一刀,谁知火星四溅之后每个碎片都自成体系,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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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阵要种牙,连续跑了很多次医院,主治大夫跟我也慢慢熟了起来,边在我嘴里捣鼓边聊天。某日他突发感慨:
  “我最佩服你们这些本科在清华北大上的人了。”
  “怎么呢?”我一向觉得以学历评判一个人并不可取。
  “这个社会上要说公平、公正、公开,也就是高考了,别的都是虚的。”
  高考这些年也是个被广为诟病的对象,改革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没想到在人们心中它也会成为一个正义的化身。当我们瞪着眼睛看着它的时候,它确实有很多不顺眼之处:应试教育、一考定终身、地区公平性等等。我在这方面应该属于沾了大便宜的人,我若不是清华土著,我若生在山东湖北,很难想像以自己的资质和努力程度能够获得清华的垂青。可人就是这么贱,拥有的时候到处都是毛病,失去了以后浑身都是优点。当我们离开校园、求职办事、晋升评级、养儿育女,当我们要面对生活里各种各样的竞争之时,一个公平、清晰的规则又是如此令人渴望。考试到底是不是个好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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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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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小升初流程,从正面来说,应该算是一次向应试教育宣战后的结果。大考试毫无悬念的消失了,但人们还没来得及庆祝,就不得不开始拼命寻找考试机会。
  
  当义务教育从六年变成了九年,当课本上把初二、初三改写成了八年级、九年级的时候,小升初这词儿反而变得越来越热门。学校分配请出了铁面无私的电脑,但跟考试相比,宿命般的地域不公更加刻骨。这年月,在公平性方面要想赢回民众的信任,就算电脑出马也无济于事。而且即便电脑铁面无私,学校之间那么大差距,又有很多好学校根本不参加派位,家中的独苗宝贝岂能听天由命?
  
  由此,择校是必然的选择。家长们为了孩子,好学校为了自己的地位,这种双方都迫切需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不热呢?在择校上,正当的手段就是推优,全名“推荐优秀学生”。升学考试死掉以后,迫于各方压力,每年都有不同的推优政策出台,详情罗嗦得让人一看就头大,真正看完了的,也被弄得心乱如麻。优秀学生的标准有一大堆,还是先捡自己眼熟的办吧。
  
  “三好学生”可是老字号了,它源于半个多世纪前毛主席对青年的三个希望:身体好、学习好、工作好。后来虽有不同的排序和解释,但这个光荣称号一直保留了下来。今天,对三好的标准解释和排序公认的还是德、智、体。把学生的发展归纳为三个方向本来也无可厚非,但真的要从一帮孩子里评出几个佼佼者实在是不具可操作性。
  
  德,古作“悳”,外得于人,内得于己也。从直,从心 。本意指真诚,表里如一。从它的含义来看,排名第一确实很有必要。但真诚却是个越强求越得不到的东西。我上初中那会儿,为了使德更便于评价,学校里实施了一阵德育量化,每个学生要靠自己的表现挣分。当时有件事我到现在还记忆深刻:我们班长放学路上捡到了50块钱巨款交了公,他因此获得了五十个德育分。要知道当时一学期能挣十几个德育分就相当不错了。但这个榜样对我们的引导并不正面:一来要挣大分还得撞大运,二来这些分数莫非明码标价?德育量化推行了几年,在反对声中渐渐偃旗息鼓,德确实没法评,但好在也没有评的必要了。
  
  智,自然现在就是指学习成绩。这条有考试撑着,似乎争议不大,成绩已经成了“智”的全全代言人。至于知识面、动手能力、兴趣爱好之类的,还是不要来添麻烦了。虽然排在次席,但智显然是重中之重,不仅包含了大部分德的内容,还能促发良性循环。只要学习好,什么都好办,又是班干部,又是课代表,老师不刁难,父母心情好,看上去还真是显得很有德的样子。所以,学习成绩不但和“智”划了等号,而且几乎是“优秀学生”的唯一标准。
  
  体,从排名第一到退居最后,多少有点委屈。不是常说健康是“1”,别的全是“0”么?看来当年毛主席把身体好排在第一位还是挺有境界的。不过,就算排名变了,毕竟是三大之一,若能实现它的初衷也算不错。体育也有考试,即达标测验,谁强谁弱很好判断。不过,体的初衷应该是健康,而非竞技吧。人本来就高矮胖瘦性格各异,谁50米跑得快谁就更健康么?谁仰卧起坐做得多谁就更有体育精神么?我们的太极宗师和奥运会上的短跑冠军如何在体上进行较量?塑胶跑道和花果山哪里更有益健康?看来,这也是个麻烦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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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不要紧,如果仅仅是个荣誉,大家一起争取争取倒也没什么。我们小时候大概就是这样,三好学生首先是个很光荣的称号。当然,功利色彩也有那么一点,市级三好在大考中大约价值10分,并不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可现在,市级三好对于孩子未来的发展和利益太重要了,它意味着一个重点中学、意味着省下几万学费、意味着轻松的周末和假期……就算孩子自己意识不到,家长们可是心知肚明。于是,围绕着那几个冷冰冰的名额和充满人情味的裁判,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三个名额两个班,怎么分配?几个孩子势均力敌,最终花落谁家?这么关键的事情,当然有必要好好运作一番。
  
  光凭考试成绩评价德智体肯定会有争议,有些不想惹麻烦的老师干脆将民主下放到基层,演讲、票选,如火如荼。但选举的事儿咱看得多了,怎么拉票、怎么做票、怎么检票,又是一系列的学问。在我班上曾有个家长愤怒地向我诉说,自己的女儿小玥在选举中只差一票败北。当时的两张废票引起了争议:一张上写着“小玥必胜”,除了名字外多写了俩字,还有一张是用铅笔写的,也被视为无效。小玥就这样从一票胜变成了一票负。这事情里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细节这里就不再赘述了,我要说的是,大人都难以抉择的事情交给孩子搞民主,老师的压力是小了,可经过这么一番人缘考试,还记得咱选的是什么吗?还记得那个美其名曰的德智体吗?
  
  不过,说起来这么多问题,但重点中学对于下级学校推送上来的三好学生总体上还是比较满意。虽然德测不出来、智只看成绩、体难说公平,但重点中学的招牌就是未来的升学率,人家想要的就是成绩,供需双方专业对口,没什么大问题。所以,三好学生的现状既可以说是无奈之举,也可以算是众望所归。
  
  当然,三好仅仅是“优秀学生”标志之一,且名额有限。为了证明自己的孩子是多么优秀,许多家庭费劲了心力。证书几十个、奖状一大堆,但你多,他更多。证书和奖状的背后,当然还是大大小小的一系列考试。不过,就算你的奖状证书多得抱不动,有时候还是抵不过权钱的力量。这事儿不仅把很多家长搞得心烦意乱,也容易给孩子的心理造成这样那样的伤害。由此,很多人都对曾经公平、简洁的统考十分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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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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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挑聪明学生,重点还在理科,而小学唯一的理科主课就是数学。所以小升初阶段大多数考试都是语文、英语合起来和数学的分值相当,奥数当然成了众矢之的。在奥数课上,的确可以感受到来自一些家长的无奈情绪,但无奈的旁边肯定是更恐怖的选项,要不然谁会做这么不情愿的事呢?
  
  重点学校,意味着优秀的同学、强大的师资力量、高高的升学率。而且,初升高的过程早就被它们做足了文章,小升初一旦择校成功,高中争夺的起跑线上就已经占了一大截的便宜。与此同时,那些普通校的种种负面消息也是穿透力极强,搞得人心惶惶。所以,小升初真的怠慢不得,一步跟不上,将来步步跟不上。
  
  可是,对于那些视自己的独苗为掌上明珠的家长们来说,派位太不能接受了。不仅要撞大运,而且最好的学校很多都是不参加的。也就是说让我抽签,而签筒里根本没有上上签,这就让人家连赌一把的心情都没有。而优秀小学生的争夺也很麻烦,要论公平、公正、公开,这个流程差得有点远。想法是很好,但操作性不佳。名额那么少,劲儿也不知道往哪儿使,最后常常是累了半天、气得够呛还没什么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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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学奥数吧,这简直就是教学双方一拍即合的事儿。校方讲的是真正的考试能力,其实也不喜欢看证书,咱社会上“办证”能力这么强大,那一摞摞的,鬼知道孰轻孰重呀。自己办个班,收点学费考个试,又轻松、又客观、又能挣钱,何乐而不为呢?
  
  学奥数通常会有三种结果:在各种比赛和考试中成绩最好的一小撮不仅可以挑到好学校而且得以继续享受义务教育;接下来的一部分虽然没有能力脱颖而出,但也算学得不错,目标是那些好学校的“民办”影子,教学质量是没问题,可就别指望免费了;剩下的一大部分当然就不能靠奥数来决定命运了。多数家长虽然也知道孩子辛苦,也知道很大一部分学生最终无法指望奥数,但既然是个机会还是要全力以赴。而且在学习的过程中,各个年级的竞赛和考试机会多达几十次,倒是也缓解了一考定终身的压力。尽管由于各种利益和政策的原因,与奥数相关的择校也有一些不透明、不公开的地方,但这毕竟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比赛场地,是一个能够掌控在自己手里的竞争机会。
  
  有一次,我跟领导聊起关于奥数的争议,他跟我说,“你放心,要是没有奥数,不光剩下塞钱了么!”领导大概对我有点误解,以为我担心自己的饭碗,但这话的内容比我的饭碗可沉重多了。既然资源有限就需要竞争,而竞争就需要规则,在我们这个各行各业都充满潜规则的地方,人们都很矛盾,虽然托关系、走后门的机会不能错过,但内心深处对于一条直直的起跑线还是充满向往的。为什么那么多人走上了奥数这条路?因为别的路更窄、更黑、更崎岖。为什么各种奥数比赛屡遭打压仍然生命力顽强?因为大多数人还是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以自己能够掌握的方式去赢得一个未来。“打倒奥数”完全是沿着“打倒统考”的思路照方抓药,可内在力量没有消解,下一个决口想必更加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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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的沦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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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奥数一样,考试本来也就是个平平淡淡的名词,似乎没有强烈的褒贬倾向,并不直接意味着先进、腐朽还是罪恶。好坏都是相对的,谁是恩公谁是恶魔有的时候是不比不知道,有的时候是距离产生美。在某些大环境、大背景的映衬下,考与不考纠结着太多的矛盾。本来取消升学考试好像是想朝着应试教育猛砍一刀,结果这一刀下去,一个大恶魔被劈成了无数个年轻有为的小恶魔茁壮成长。考试,从六年级期末的一次大考变成了贯穿整个六年、横跨一大堆学科的持久战役。
  
  如果应试教育是个错误,罪过并不在考试本身。就好比一个人瘸着腿,却有理论家告诉他每天跑步可以健身,然后毅然决然地夺下了人家的拐杖,这岂不是悲剧一场?他只能跳一跳,扶一扶,能摸到点什么就都要当作拐杖支撑一下。他不自己走路,问题不在桌子、椅子、拐杖这些支撑物,而是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与此同时,一个很有权威性的大考被劈碎,考试本身的质量也大大下降了。考试的原因、参与者的心态、谁来出题、如何评判、怎样准备……这一切既是考试生存的土壤,也决定着考试自身的模样。瘸子很快发现,虽然桌子、椅子也能凑合扶一下,但跟原来的拐杖相比,太不好用了。考来考去,考试自己也渐渐变了味,有点保持不住中性名词的身份了。
  
  又要提到文妈了,她有一次把小文的物理卷子拿给我看,其中有一道简单的填空题:
  
  音调的高低是由物体振动的_________决定的。
  
  小文填的是“快慢”,结果被划了红叉子,正确答案应该是“频率”。可是,频率不就是物体振动的快慢么?而且课本中有原话:“物体振动得快,发出的音调就高,物体振动得慢,发出的音调就低”,小文的答案何错之有啊?我甚至觉得她写得更到位,说明她真的理解了这个物理概念。还有,现在小学做数学应用题时,时间单位必须写“时”、“分”,如果写“小时”、“分钟”是要扣分的,这个要求非常严格。当我在奥数课上偶然从学生嘴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愣了十几秒没回过味儿来,过后又在其它几个班反复求证。这就是我们希望他们学到的科学知识吗?
  
  由于市场丰腴但又屡遭打压,很多竞赛搞得十分勉强。某次课间,我看到有个学生正在紧张地往一张答题纸上抄作文,而旁边那张跟她的字体明显不一样。
  “这是干嘛呀?”我问她。
  “参加××杯作文比赛。”
  我想起来了,刚才在楼下还看见过这个比赛的大幅宣传海报。
  “那张是谁写的呀?”我有点好奇。
  “我妈。”她的表情隐隐有一丝不好意思,但并不严重。我很想问问她妈妈,将来如果孩子考试作弊,我们还有什么资格给他们讲道理?这就是我们希望他们学到的行事方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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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试的土壤
  
  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仅仅责怪某几个人决策失误未免太简单化了。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就需要再刨根问底一下,决策的依据是什么?决策者为谁服务?他们的压力来自何方?这样的政策谁在受益?
  
  在激烈的竞争下,最容易想到的原因大概就是人口问题了,在一个僧多粥少的环境里,尤其是能不能喝上这碗粥对于僧的前途区别很大的情况下,当然要拼命争夺。有人讽刺小学生的择校简历比大学生的求职简历还厚,这太正常了,好学校本来就比好工作的意义更加深远。
  
  人口这个因素看样子是很重要的,如果我们抬抬眼皮,看看大人的生活,不是也充实着越来越多的考试和证书吗?可是,如果我们再站高点,放眼世界,考试的标准化和数量增加似乎又是个全球趋势,只不过在我们这儿,一切的发展和GDP一样劲头十足。
  
  僧多粥少确是客观事实,但毕竟最后大家都活着,而且谁活得好、谁活得坏还很难说,那么当初到底是谁告诉我们这碗粥非喝不可呢?在这个商业世界上,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扭曲。一个大考试倒下了,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并且做了非常细致的分工。有的人在为诸僧打气、有的人在描述香粥味美、有的人在搭建展示的舞台,当然诸僧也在辛苦紧张地准备,这是一件对经济增长很有贡献的循环。从利益、从GDP的角度出发,这碗粥越诱人越好。在这个越来越忙活的过程中,那些真正从事教学的、出题的、评判的人们也越来越没有心思、没有时间考虑教育的事儿了。什么义务教育、全面发展、评价标准、是非黑白,早就不知扔在哪个墙角了。所以,人口虽是出发点和催化剂,但真正让人翻不过身来的,是这过程里的无限商机。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人在倡导学校资源的均衡化,事情还没干,我当然也不好下结论。但既然差距意味着商机,我看很难乐观。贫富差距喊了这么多年,现在看到解决的希望了么?资源就那么多,把所有的学校都搞成人大附中看来是不可能了,那均衡的目标就只能是劫富济贫喽?这么做难道有权有势有利可图的“富人”能乐意?而且,就算中学都平均了,没有好坏之分,难道大家现在争的就仅仅是中学这几年吗?
  
  前面已经讲了很多生存现状,小升初本身显然不是痛苦生活的关键因素。这一点,相信熬过了六年级的家长都会有所体悟。原本指望坚持一下就能成为一个轻松快活的中学生家长,但期待很快就成了泡影。如果整个社会都在嗅着金钱的气息,如果大人们的生活正在变得越来越紧张,那么压力必定传递,痛苦也不会徘徊在局部。小升初,充其量也就是个缩影,而非病灶。是谁培育了这么丰腴的应试土壤,我们的考试为什么越来越无法容下鬼才和灵气,这是举刀之前首先要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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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智商的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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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断一个东西是否有利于智力的发展,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则——看它是否能够促进有效率有意义的交流。带着这条线索,再让我们审视一下奥数班以及围绕在孩子身边的各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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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商这玩意儿很有争议,其实我也不认为智力可以如此评测出分数。不过这词儿我们暂且用着,大家都明白,这里就是指孩子的灵气,或者说聪明劲儿。
  
  奥数是在开发孩子的智力还是透支孩子的潜力?这得看怎么教、怎么学。但由于透支孩子的潜力是打倒奥数的一个重要理由,那么就像考试一样,这件事的好坏光看这个局部还不行。孩子的生活可以分为很多方面,其中应该会有若干智商源泉和几个智商杀手,这个我们得综合分析一下。退一步说,就算奥数的确是孩子的智商杀手之一,但如果不是最大的杀手,也不好盲目打倒。我们要考虑在打倒奥数以后,孩子们省下来的时间能不能用来提高智商,会不会有更加阴森的面孔在冷冷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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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智商杀手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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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美有许多研究机构常年在做着各种测试,其中有关智力发展的比比皆是。虽然具体到一个测试本身会有很多可以探讨的空间,但如果结果都指着同一个方向,就很说明问题了。新西兰奥塔哥大学分别在1980年和2008年对14岁的英国青少年所作的调查发现,现在他们的平均智商比28年前的同年龄青年低2分;在智商较高的人群中,平均智商比28年前的同龄人低6分。另一项研究发现,现在14岁少年的“高层次思考”能力只及得上1976年时12岁儿童的水平。原因被归咎于生活方式的改变和学校的标准化学习。现在的青少年下课之后,休闲娱乐的方式主要是玩电脑游戏、看电视和上网,而30年前的青少年则是阅读、与朋友交谈、以及进行集体性的体育活动。
  
  除了多出一个奥数,我们大城市里的情况跟人家大体相当。比起我小时候,现在孩子的生活中多了很多“进步”的元素。这里列举其三,看看从智商的角度,它们功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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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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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看电视会让人变傻,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只要你留心,可以找到很多相关的研究结果。有人说,只要有选择的挑适合自己的节目就没问题,看来还没有弄明白电视把人搞傻的原因。且不说那些内容肤浅、情节冗长的电视剧,就算我很有上进心,喜欢看像《百家讲坛》这样的科教节目,又如何呢?
  
  那么我们就以《百家讲坛》为例。去除广告和反复播放的过门,这堂课的总长度也就半个小时。根据一般演讲者的语速,往多了说,这段时间里大约可以表达六七千字的内容。而一般人阅读的速度至少是演讲速度的四倍以上,如果是有阅读习惯的人,甚至可以达到二十倍以上。也就是说,一期45分钟的电视节目,其信息量如果用看书的方式获得,顶多需要10分钟。
  
  时间拉长了,效果怎么样?是不是主讲人口才好,讲得生动,听众的印象会更深呢?的确,主讲人的魅力是我们选择电视节目的重要理由,但最后的结果有心人可以自己尝试一下。要论在头脑中留下的印象,自己阅读10分钟远比坐在电视前面听讲45分钟来得深刻。原因就在于看电视是一种被动的灌输,一来它站在因材施教的对立面上,二来它会让你的大脑处于松弛的状态。电视里的人说的话,无论对你来说是否浅显、是否无聊你都得耐心听着,等着他说完。而在你充满疑惑、需要思考的时候,他又不会给你留出时间。大脑松弛的结果就是,当场听着好像很有意思,转眼就忘。而阅读是主动的,你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做出取舍和速度调整。例如此刻,如果你对电视的反动本质早已心知肚明,这一段就可以直接跳过了。人们之所以喜欢看电视,就是因为这样轻松,可以一动不动地呆着,这和喜欢睡觉、喜欢被按摩的意思差不太多。
  
  我在这儿可没有要打击《百家讲坛》的意思,既然是批判电视,当然还得从影响最大的学习性栏目入手。至于电视节目的质量和发展趋势,这里就不多说了。现在电视台多得数不过来,内容自然会大幅度稀释,落实到每个人面前会是什么结果,也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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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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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脑看上去比电视聪明不少,有交互性,又怎么样呢?
  
  我在课上讲到二进制的时候经常会聊到这个话题,电脑就是一个只认识0和1的东西,只不过手脚比较麻利就是了。也就是说,电脑就是一个干活速度极快的弱智。对于使用者,如果你能够善于找到适合这个弱智干的工作,那么在局部,它应该能给你带来一些轻松。比如说这本书里所有的“奥数”我都误写成了“懊数”,那没关系,甭管有多少个,一次查找替换瞬间解决问题。但是你如果看着它上瘾,指望跟这个弱智进行什么交互,那你的智商怎能不向它靠近?
  
  可是,根据刚才夸赞阅读时候的理论,网上浏览不是更主动,更方便吗?这就叫物极必反,先不提荧光屏对眼睛和大脑的伤害和刺激,关键是在网页上对链接进行追踪是一种跳跃性的选取,频率和内容跨度极大,毫无系统性。在加上无孔不入的商业行为,查查资料尚需奋力排除干扰,别指望这能提高学习和思考的能力。电脑是个大话题,后面我还会讲到。其实,只要算算我们用电脑的时候在“防”的方面做了多少工作,就不难判断它的功过了。
  
  可能有人又会发现问题了,我不是在跟电脑交流,我是和光缆另一边的人在交流和游戏呀?是的,网络交流的事儿咱们和手机一起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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